婚姻與家庭的問題，不該只是媽媽群組的閒聊話題──讀《賢妻良母失敗記》

  

上一次讓你感覺「做自己」，是什麼時候？如果這一題對你來說不難回答，那麼想想看吧，你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做自己？她或許很享受在家帶孫子的幸福感， 也常說自己喜歡孩子們週末都回家吃飯，然後她像世界上所有的阿嬤一樣不肯坐下來，只是一直站在大家身後問飯菜夠不夠，接著打算進廚房再切兩盤水果。

那就是我媽，但某一個週末夜晚，獨自在家的她無預警的閒了下來，打開電視不用開到兒童台，她轉到了懷舊電影《燒肉粽》，是素珠主演。隔天媽媽滿懷興奮地告訴我：「是素珠耶！是年輕的素珠！」我推算一下，其實素珠那年已經37歲了，真正年輕的是當年觀影的媽媽，那是青春無敵的17歲，再過十年，走入家庭成為母親的她，生活就大不同了。

大家都說人生就像是一條時間之河，無論是否願意也只能往前，這倒也無妨，但沿路那麼多匯進來的支流、落進來的砂石與垃圾，猶如自己意料之外的人生發展、你一言我一語的社會期待，最後流入大海，再也認不出自己是誰。

「我們總是很容易看到別人人生哪裡出了問題，卻對自己的人生渾然未覺。」 《賢妻良母失敗記》作者陳玉梅在書末寫著，女人在婚姻與家庭中要覺醒，之間必須經過許多生理心理的不堪，付出血淚代價。如此痛苦，完全是因為女人將自身所承受的不公平視為正常，尤其是上一代的女人，例如我們的媽媽；不過陳玉梅在本書說了，這本書的女性可是包括了四五六年級，也許你身邊的女同事、姊妹、你自己（的伴侶），就正在婚姻家裡苦撐著。

陳玉梅寫下了七個女人的生命故事，她們或許曾經想當「賢妻良母」，或許沒想過，最後看來，都沒能符合父權社會對於女性進入婚姻成為母親該有的期待。賢妻良母的意思，是輔佐男人。要當賢妻良母就要先接受人生並不公平，因為面對衝突，除了讓步，你很難有更好的選擇，為了家庭和諧，這個角色必須「有智慧」地不計較，說服自己單方面付出一切也是一種成就，以犧牲換取和平，在這種傳統社會認知中，沒有不想當賢妻良母的女人，只有當不了賢妻良母的女人。

這是社會、家庭、教育長年在女人心裡埋下的悲慘種子，雖然大家已經不會阻止女人追求自我與築夢，但學校教女學生要自愛、宗教團體給的性觀念是守貞，成年後，女人無論事業發展如何、要不要結婚、何時結婚、跟誰結婚，都成了左右女人生命方向的指示牌（或絆腳石）。

然後女人若生了孩子，她在跟自己同性別的女兒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歷的、沒有機會再經歷的。人生如果能重來，會是什麼樣呢？哪些委屈的時刻不該再忍？韓國圖文書《身為媳婦，我想說》裡，一個看似溫順的好媳婦，發現女兒學著自己在親戚家做家事、擦桌子，博得眾男人呵呵笑：「以後能嫁到好人家了！」好媳婦立刻變臉，喚女兒馬上回家，留下錯愕的其他正在做家事的女人。

陳玉梅寫了另一種女人，深受原生家庭影響，明明說過絕不要走上跟媽媽一樣的路，不想為愛情、孩子跟家庭犧牲，但走得顛顛簸簸滿身是傷後，才發現自己面臨的難題跟母親當年一樣，也明白了當年媽媽說「走不了」是什麼意思。怎麼會呢？還不是因為父母這套男女相處模式是她最熟悉的。

「所以我知道自己懷的不是女兒後，鬆了一口氣。」一位也為母女關係傷神的女性朋友曾對我這麼感嘆。無論是在原生家庭，或進入婚姻中不得不忍受的種種壓迫、不平等對待，那些傷害停損到自己就好，不管怎樣，她不要成為複製者了。

我想請那位朋友讀讀《賢妻良母失敗記》，因為婚姻與家庭的問題，不該只是媽媽群組的閒聊話題，也不是公園、茶水間裡上不了檯面的討論，而是關乎性別分工、性別不平等的基礎。否則為什麼連書裡的女同志小蘇，就算從婚姻裡逃出，也沒能對抗父權體制，她複製了社會對「理想男人」的要求，努力賺錢給心愛的女人，擔起照顧父母的責任，對於社會對同志家庭的排斥和歧視也只是接受，她能在酒店縱橫40年，但無法明白社會觀念轉變之快，因為她想像的仍是做好一個相對於賢妻良母角色，或許是「仁夫慈父」吧？

「婚姻對於女人最痛苦的地方，如果你老是被社會規範套著，你會拿社會規範那一把尺不斷鞭撻著自己。」陳玉梅這樣解釋了自己故事裡的角色解不開的結。但正因為她們經歷挫折與失敗，所以有機會察覺自己被綑綁著、找尋曾經放棄的自我，並且知道，會失敗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好，而是一個天賜的覺醒契機，如書中余莉與前夫結束6年婚姻關係後，才明白如果不是婚姻先為她帶來巨大的醒悟與轉折，也就不會有受傷後的轉型與蛻變，這場婚姻與離婚的結果，對她來說是「剛剛好」。

在這本書裡，我看到上一代女人對於自己能否安適融入賢妻良母角色而不安，以及自我認同不足造成的委屈和不穩定；那麼我們這一代的女人，是否有自信更早一點對自己的人生有所覺悟？更有勇氣改變或拒絕家庭、婚姻、母職對你發出的「你該犧牲」、「你要忍耐」訊號？當整個社會依舊瀰漫著當婚姻有問題，其實是你不夠接受現況、不懂得妥協、太貪心以至於無法放下期待……，那麼，我們的真實需求該放置何處？該如何讓自己不要去習慣各種小小的不對勁？不要到最後連抱怨都懶了，只能接受反正婚姻就是如此、女人就該如此。

別讓自己成為加固父權結構的小小磚石，任人踩踏還感到自滿幸福。如果你的疲憊，讓你無法去理解其他女人的處境，請至少知道：有些事你不用接受，有些時候你選擇了放下，但不代表只能容忍到底。親愛的可愛的女人，你有個任務是去更理解女人一點，無論是勇敢、堅強、聰慧、溫柔，都不用留給別人，反而讓自己受傷；請先好好把這些特質留給你自己，然後拿回自己的人生，那比負責某人的人生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