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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以曦:懸疑,及其恍惚──讀《懸崖上的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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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懸崖上的野餐

懸崖上的野餐

瓊恩琳西(Joan Lindsay)的《懸崖上的野餐》靈感來自19世紀澳洲知名景點Hanging Rock的真實失蹤事件。小說在1967年出版,除被列為澳洲經典著作,更以1975年的改編同名電影享譽全球,電影由後來去了好萊塢、拍了《楚門的世界》的澳洲導演彼得威爾所執導。《懸崖上的野餐》以令人窒息的維多利亞時期氛圍,以及空靈到幾乎驚悚的飄忽感,改編電影的呈現持續在時尚界被重現與轉譯,包括Alexander Mcqueen、Fendi、Rodarte、Dior以及無數次時尚雜誌專題,而蘇菲亞柯波拉《處女之死》《魅惑》中的致敬也遠不只是服裝,更是青春少女的靈魂墜落與救贖,最近還剛播畢由電影延伸而來的新版劇集。那麼關於小說的討論呢?

《懸崖上的野餐》的故事梗概很簡單。一個尋常午後,貴族女校師生前往野餐旅程,一切是那麼怡人而平凡,然後,三名女學生與一名女教師消失了。原本與她們一同彎出去崖邊散步卻突然回頭的女學生,失去一切關於其他人的記憶。女校與小鎮陷入困惑與恐慌。多日後竟然找到其中一名女學生,她昏迷在林子裡。但她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懸案停在那裡。

閱讀可分出三個不同層次:

首先是懸案本身。四個女生在瞬間人間蒸發,表面上像是個懸疑或推理的好題材,但這案件竟成了一個短促而決絕的死巷,作者優雅卻冷淡地滑過,人們將等不到任何線索,每個到案說明都無效,每次搜索全是徒勞,而當天上掉下來了竟然有個當時一同失蹤的女孩生還,從她身上鑑識辨別不出任何新發現,大家渴望的第一線記憶也是零。

這個野餐,把整個小鎮以及所有人送上新的命運,但作者卻讓這樁消失,如此無端而無望,這事件應該是一個待流連、鑽研的焦點,卻被處置為一個中性的機關,旋動它,風雲變色,然後就是下個階段了。這使得我們在閱讀中陷入一種抗拒又焦慮的狀態,當故事裡的人接受了無法破案的事實而日常也毫無遲疑地轉動了起來,讀者仍牽掛、推敲著那些其實不曾存在、終究無法成立的陰謀,在這份知與行的扞格間,形成了懸高、踩空的生理性不適。

《懸崖上的野餐》於2018年被翻拍成電視劇。三名女生失蹤的懸案,作者卻冷然帶過,留給讀者猜疑與不安。(圖/Picnic at Hanging Rock ﹝2018﹞劇照

再來是女校與小鎮一干人等在事件後所進駐的處境。這樁失蹤如此驟然又巨大,以致於人們被直接拋進專屬的遭遇,無論他們願意或期望與否,而這份改變,又隨著人際之網漣漪地牽動出去。以斷然無進展、全然靜止的懸案作為參照點,被影響的人們之持續陷入更深的漶動,這景象給出劇烈的不真實感。整個環境變得像夢境,有眠睡後的靜止為邊界,彼邊沉暗而無動靜,此邊卻毫無脈絡地喧囂活躍。

對於有能耐抽離著不曾入戲的讀者而言,或許要困惑小說敘述的囉唆、缺乏重點,但倘若能切換在入戲與清明間,會發現那些關於每件人事物過分周延的細節,壓根在施展一整套的催眠──發生了件大事,你受到驚嚇,被掏得惶惶然,靈魂出現了破綻。就是現在,你將開始成為不同的人,走上不同的路。你,越走越深,風景已完全不同。對了!正是如此!從來就不關於發生過什麼女子消失懸案,你只是一直都在這裡,等待這個命運。

……閱讀時,我感覺必須主動地錨定自己,才不會被暗湧的不懷好意拖進黑暗。

然後,再換一個角度。書中,當每個人物近乎自戀地耽溺於自己正遭逢的這個全新命運,在此同時,整個小鎮卻在最初期的一度驚慌擾攘後,急轉為難以穿透的漠然。每個人都上了軌道,越走越遠,有好事發生,也有新的厄運,那似乎和那場懸崖野餐有所牽連,但將越來越間接,曾經似乎可以攏出真相的織線,越來越淡。

這份漠然,或者是單純的寫實,畢竟人終得降落回常態,繼續前進,又或者是許多論者出發由時代和階級氛圍所提議的某種社會深處的斷層。然而,我感覺到更多的,是那樁懸案背後的秘密,以一種非常精巧、結實的方式將自己封印起來,藏進時間的縫。這令我感到悚然。

這樣的直覺,沒有足以支持的理路,沒有可稱之線索的東西;可對我來說,那樁懸案與那後來的生活,兩者間有個深溝,兩造的脈動是不一樣的,但我們在小說中竟察覺不到具體的危險,這件事本身,成為了真正的危險。

究竟是什麼讓《懸崖上的野餐》成為一本魅祟之書呢?是因為那樁歷史上真曾發生過的懸案嗎?我以為,秘密其實在於故事之如何被述說。

作者瓊恩琳西標誌以貫穿全書的視角,是歷覽過去與未來且無所不在的,那不同於通常為了順利推動、調度敘事機關的全知者,《懸崖上的野餐》的敘事者毫不遮掩、甚至強調了自己的存在感,儘管直到故事結束,都並沒有一個敘事者現身,但在這整個過程中,這個視角,除了對各個人物把玩評論、言談間透露他們在遙遠未來的模樣,且對此或彼個當場態勢,渡進儼然的價值觀甚至美學體系,更經常跳躍地切換成巨大格局,呈現出一幅陌遠、冷漠的全景。

也就是說,當故事擁有各種切身細節的同時,敘事者卻又在視角、姿態與口吻的調動間,讓這個親密而驚悚的懸案,變成歷史洪流底無數光點中毫不稀奇的一個,這賦予全書瀰漫著一份源自於框外的動盪與冷酷。

《懸崖上的野餐》的魅惑來自於這本書的既精明又恍惚,精明在於條理清晰到幾乎是過份的每一條線的敘寫,在於那個制高眼光的絕無放過、亦絕不多愁善感,恍惚則在於,一切似乎如此真實,可我們到底只是被特定一落邊界給廓進,那個懸崖野餐的午後,就是那落邊界。當關於懸案的釐清從一開始就被關閉,這落邊界以及在那裡頭的我們、這整幢存在,終究會變得這麼可疑,這麼飄忽。

那個懸崖野餐的午後,就是那落邊界。(圖/Picnic at Hanging Rock ﹝2018﹞劇照



黃以曦
影評人,作家,著有《離席:為什麼看電影?》《謎樣場景:自我戲劇的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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