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夏是積極參與新書編輯與行銷的作家(圖/ 《只有兩個人》朗讀會,提供/姜侖廷)
文/姜侖廷(南韓文學村出版社編輯)
大家好,我是文學村出版社編輯姜侖廷,是負責金英夏作家的編輯,能夠有機會以文字和臺灣的讀者見面,内心覺得非常高興。此次我聽聞金英夏的幾部小說將在臺灣出版(包括他1996年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對於出版金英夏所有作品的出版社而言,著實是個非常令人開心的消息。再加上我身為他最新作品的責任編輯,能將他介紹給臺灣讀者,更讓我興奮不已。在韓國,金英夏的書是所有出版社編輯都想經手製作的,我很好奇在臺灣會是哪位如此幸運。
衝擊性的長篇處女作
臺灣讀者即將接觸到的《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一書如前所述,是金英夏的第一本長篇小說,也是讓韓國讀者將他的名字銘記在腦海裡的作品。文學村這個新出版社在1994年剛成立時,為了發掘有能力的新人,特別制定「文學村作家獎」,該作品即為第一屆得獎作,這個「問題作品」〔注1〕 的誕生,讓當時的韓國文壇得知了「金英夏」這個非凡又極具衝擊性的新銳作家。為免先行透露小說内容,在此先不詳細說明,但小說中讓「自殺嚮導」這一獨特的敘述者登場,高明地將死亡的美學形象化,因此在韓國文壇獲得了「開創新頁」的評價,也得到讀者大衆的高度迴響。以該作品為起點,金英夏超越了國境,首次與全世界的讀者見面,其後他大部分的作品廣泛介紹到了英美語圈和歐洲各國。小說出版至今雖已超過20年,但足以說明為何讀者仍然深深喜愛金英夏,為何苦苦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
我們最近出版了這部小說的限量書封版,封面圖像就是出現在書中的畫作《馬拉之死》,雖然已經擁有原書的讀者非常多,但因為限量版質感較高且具收藏價值,仍再次掀起讀者當年的感動。無論是20多年前初次閲讀這部作品而受到衝擊的讀者,或是因為最新作品而初次接觸金英夏,進而往前追他作品的讀者,都經由「限量書封版」重新發現了《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
《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韓文限量書封版(提供/姜侖廷)
積極參與書名和封面討論的作者
現在,我要談談我負責編輯的最新作品《只有兩個人》(2017)。我覺得這本書的出版過程和出版以後的銷售方式,最能呈現文學村出版社和金英夏的合作模式。
《只有兩個人》韓文版書封
這本書距離金英夏上一本出版的短篇小說集《無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已有七年之久,這七年當中,他每年發表一篇短篇小說,還出版了名為《殺人者的記憶法》(2013)的長篇小說及三本散文集。這本小說集共計七篇作品,其中包括了獲得韓國各大文學獎的三篇短篇。很奇妙的是,書中的每一篇都是在敍述「失去」了什麽的人,以及這些人過著「失去以後的生活」的故事。這些人不只是外在受到改變,連內在也遭到破壞,小說內容就是在敘述他們在想辦法求生的每一天,如何填補或者承受這種空虛,進而生存下去。
這本小說集讓人可以同時品嘗知性的喜悅以及對人性的洞察,就像金英夏之前的作品一樣,充滿想像力,精準呈現了對於人生的反諷,並集中批判現實。他將個人内在的複雜感情、各式各樣關係的矛盾、乃至於人類處於不可知的所謂「神意」之下的苦惱等,都含括在作品裡。更經由多姿多彩的角色設定,擴張了韓國文學的深度和廣度,可說完全網羅了所謂「金英夏風格」的元素。
剛開始,我考慮將書名定為《神的惡作劇》,因為我認為那是一個很適合金英夏的諷刺性題目,但誠如在「作者的話」裡所闡明的,集子裡各短篇的色彩以2014年韓國世越號悲劇為分水嶺,在其前後有極明顯的不同,因此應該在書名上增加其份量感。後來我們把名為〈只有兩個人〉的小說選為書名,並將該篇的一句話「那兩個人,只有那兩個人才能感受到的黑暗」做為副書名。將《只有兩個人》選為書名是作者的意思,副書名則是我選的。在編輯生涯中,我每次都會感受到依據題目的不同,封面自然也會相異,而作品集整體的感覺也會不同,本書也是如此,如果書名定為《神的惡作劇》,封面自然不可能使用兩個人牽手走在近似模糊黑暗、濃霧覆蓋的森林中的照片。這是法國攝影師Sid Liateni 的作品,我認為這張寧靜而有深度的黑白照恰與《只有兩個人》十分合適,作者本人也選擇了這張照片。
金英夏算是非常積極參與挑選書名和封面的作家。有些作家將原稿交給出版社,之後的所有過程都無條件遵循出版社的意見;有一些作家則是從作品集的順序、題目、封面的感覺,都希望很明確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執行。臺灣應該也是一樣吧?金英夏大概處於二者之間。他的性格十分理性,善於判斷趨勢,也很清楚自身的定位,對自己在什麼時候得寫出什麼作品十分有自覺,所以知道何時必須埋首於作品。
決定書名和封面圖像之後,必須挑選掌握整體氣氛的「顔色」。文學村出版社以「金英夏collection」為作品系列名,設計上具有一致性,開本為直式的145×210mm,並以一種顔色為封面主色調,最上方是書名和副書名,為突顯封面圖像,外面包覆的書衣占了封面的三分之二。《只有兩個人》也是在決定書名、副書名、封面圖片後,為數種顔色費盡心思,最終決定用深綠色。拜如此一致的設計之賜,任誰一看都會想到「啊!這是金英夏的書」。即便如此,因為金英夏的作品世界縱橫於現實和魔幻之間,所以我們每次在挑選照片圖像時還是有很大的空間。
「金英夏collection」系列作品裝幀設計上具有一致性。
「僅此一次的朗讀會」+「僅此一場的簽書會」
正式出版八天前,我們先在網路書店開預購,對於此時購買的讀者,我們準備了兩個禮物:一是前200名預購的讀者可獲得金英夏「朗讀會邀請券」,這200名瞬間就額滿了,活動當天讀者為了能搶在前排目睹作家,幾個小時前就在會場排隊等候。另一個禮物是挑選金英夏小說中最重要的關鍵字所製作的《金英夏小說A-Z》小冊子 ,「A: ART, B: BOY, C: CHOICE, D: DEATH, E: ETERNITY, F: FORESIGHT, G: GOD……」,是選出最能代表金英夏小說世界的關鍵字後,從書中節錄關鍵字出現的句子。文章不限於新出版的《只有兩個人》,而是網羅過去所有作品。這是基於他有廣大且穩定的書迷,而且過去所有作品都由文學村出版,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在《只有兩個人》新書文宣裡預告限量贈品《金英夏小說A-Z》小冊。
小說出版後,我們舉行了如前所述的朗讀會和「僅此一場的簽書會」。出版後第九天,我們在韓國最大的書店──教保文庫光化門店舉行簽書會,預計當天晚上六點開始,並於早上九點半在書店發放號碼牌,憑號碼順位簽名。許多讀者為了領取號碼牌,一大早就來書店等候。原本預計進行一個小時的簽書會,大約可簽150名,但來的讀者比我們所想的更多,直到晚上八點,約有250名讀者拿到作家簽名。如果不是我們強制結束活動,簽書會可能無法結束。在索取簽名的讀者當中,只購買一本新作的人不多,有人還一併買了過去的三、四本作品,有人則是背著大背包,將他所有的作品都帶來請求簽名。金英夏對於書迷十分親切,他會詢問讀者喜歡哪一部作品、從哪裡來、從事什麽工作等問題,也會傾聽讀者的各種煩惱(主要是關於寫作和就業),他注視著每一名讀者的眼睛,傾注時間簽名,也正因為如此,沒有讀者發出怨言,大家都秩序井然、安靜地看著自己的書,依序等待簽名。
《只有兩個人》新書朗讀會。(提供/姜侖廷)
我們認為僅此一次的朗讀會、僅此一場的簽書會,在宣傳上能達到最大的效果,對作家和讀者而言也都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所以也期待相關書店能更細心準備。之前長篇小說《殺人者的記憶法》出版時也舉行了僅此一次的朗讀會、僅此一場的簽書會,簽書會也辦在教保文庫光化門店,比較特別的是,當時是在「正式出版前一天」舉行的,這是在實體書店中能最先見到《殺人者的記憶法》的場合,也是能獲得作家簽名的唯一機會,也許這是一種任誰都能模仿的方式,但大家都認為能獲得如此迴響十分困難,所以我們格外用心準備。
《殺人者的記憶法》也舉行僅此一次的朗讀會、僅此一場的簽書會(提供/姜侖廷)
體察讀者願望,到全國地方小型書店舉辦「接力簽書會」
再回到《只有兩個人》這本書,讀者的反應可用「狂熱」二字形容。2017年5月出版的《只有兩個人》在上市六週後銷售量就突破10萬本,以韓國小說集而言,這速度十分驚人,還被yes24網路書店選為「近十年來最暢銷的韓國小說集」。在出版七個月後,銷量突破了20萬本,韓國規模最大的實體店教保文庫以店員和讀者為調查對象,將該書選為2017年「年度小說」。歸納此書熱賣的原因,大約有以下幾點:時隔七年發表的新短篇集、金英夏秉持「作家不僅給予作品,還應是給予『文學經驗』的人」的信念、各種媒體、演講的曝光,乃至播客(podcast)圖書部門第一名的《金英夏的讀書時間》(2010年1月新作)等。他以多樣的活動與讀者溝通,也成就了所謂「金英夏現象」。
讀者的反應十分熱烈,金英夏也提供了行銷的好點子,那就是在全國各地小型書店舉行「接力簽書會」。韓國已經有太長時間都是靠大型書店和網路書店銷售書籍,最近兩、三年,各地的小型書店才開始再次萌芽,這些書店規模雖小,但秉持對書籍的熱愛以及與別人不同的展示風格來經營。金英夏曾說,處於書籍生態界最末端的地方小型書店,惟有成為具特色的文化空間,整體出版生態界才能愈發健康。
因為相關的地方社區書店必須有金英夏作品的庫存,所以我和行銷同事先分享了「接力簽書會」的日程,簽書會當天早晨,金英夏會在臉書發出緊急通知:「今天(12/15)下午4點30分濟州晚春書店,預計停留30分鐘,有需要的話,我還可以為您簽名。」用這種方式宣布當日會造訪的書店。「偶然去到的村子,如果有小書店的話?」這活動就是基於這樣的想法開始的。進行的概念則是:因為各種原因,必須到那附近的時候,停留並參觀一下書店,如果有我的書的話,就留下幾本簽名書。
從2017年7月開始到12月為止,在全國13個地方書店進行的「接力簽書會」不僅獲得讀者熱烈回響,舉行活動的社區書店、未能舉行活動的書店也反應熱烈,因為身處地方的讀者和書店能夠見到作家的機會相對不多,所以更加珍貴。從那以後,其他作家到社區書店舉行簽名會的活動也愈來愈多了。這是一個最能呈現金英夏察覺讀者需求、對出版界整體有所助益的想法和活動,不僅有趣,也很有意義。
令人耳目一新的新書宣傳活動
接下來我想再談談前面短暫提到的長篇小說《殺人者的記憶法》。這部作品描寫一個罹患老年痴呆症的退隱連續殺人犯與「漸漸消失的記憶」展開殊死決鬥,為了保護女兒,打算最後一次殺人的内容。不經意出現的箴言、突兀的幽默和妙語、最終結尾的大反轉等,在這本精巧、設計縝密的小說中,金英夏展現了對於生與死、時間與惡的深刻洞察。《殺人者的記憶法》出版當時也做預售,特別的是,金英夏那段期間在一家網路書店分三次連載了「幕後故事」,分別使用了「這是我的小說」、「我必須寫」、「只有我能寫」的強力標題。對於尚未出版的作品,能夠聽到作家直接講述故事,對讀者來說毋寧是件令人激動的事。這不僅僅是單純的作品預告,而是一篇可以檢視金英夏如何開始著手一部作品,並且建構全新世界的過程。讀了連載的電影業界人士紛紛打電話來,最終也拍成了電影,去年上映後相當賣座,書籍也受到更多人喜愛。
小說出版後舉行的「僅此一場的簽書會」中,我們邀請表演者來扮演「行動雕像」營造氣氛,他們原本的特徵應像雕像一樣靜止不動,但我們希望他們拿著作家的書表演。讀者原本以為是雕像,但因為會移動、還會翻閲書頁,讀者看到這個光景都覺得非常神奇。這與《殺人者的記憶法》這個較為陰森的書名有種很微妙的契合感。隔天的新書發表會上舉行了「僅此一次的朗讀會」,1200個席位全部擠滿,當日行動雕像的表演也發揮了作用。以此為契機,韓國的讀者和作家見面簽書會或朗讀會為之增加。我認為有必要舉辦這些能向讀者傳遞新書訊息、並能長久留在記憶中的活動,這也是行銷部和編輯部一起合作的結果,尤其金英夏並不是多產的作家,對出版社和讀者而言,是幾年才有一次的機會。
在書店的簽書會中,邀請表演者拿著新書扮演「行動雕像」,提高吸睛度(提供/姜侖廷)
金英夏踏入文壇已有24年,他的作品經常能在平靜的日常中,以衝擊和突兀搖醒我們,我總覺得他所喚醒的我們的日常,每個瞬間都是悲劇,卻同時也是喜劇。悲傷與孤獨、諷刺和悖謬的人物相遇時,一張一張全新的臉孔總會掠過我們身邊,金英夏也就如此深深地滲透進讀者的生命中。他的作品充滿現代感,描寫的視角很廣,在多樣角色之間取得平衡,文字精確到不容增刪,不只具有能掌控作品的完美洞察力,還有說出「這是我的小說」、「我必須寫」、「只有我能寫」的野心和膽識。
期盼臺灣讀者也能懷著喜悅,品嘗到這些「金英夏現象」的元素。謝謝!
〔注1〕韓文中的問題作品是指以社會、政治、思想等普遍問題為題材來寫作的作品,所寫內容通常非一般人所能接受,例如本書提到的引導自殺。
姜侖廷
2007年成為編輯,現於文學村出版社負責韓國文學線,曾編輯金英夏、裴秀娥、李承宇等作家的書,也在私人教育機構擔任編輯養成課程講師。著有讀書隨筆《我們坐在一起讀自己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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