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模樣】諶淑婷：我們很累，但他讓我知道，我們可以為孩子營造出與自己童年經驗完全相反的成長環境

（圖／諶淑婷提供）

前幾天我請「孩子的爸」（呼應父親節才有的暱稱）猜猜看，貴鬆鬆的無印良品懶骨頭誰用最多？他以為是出生沒多久的嬰兒，錯了，是我家狗豆豆，豆豆整個白天幾乎都窩在上頭，充分享受慵懶舒適的好日子。

當父母後，我們才知道什麼「累得像條狗」根本錯誤，你只能比狗還累上千萬倍！這位38歲男性的一天行程如下：

06：30　起床遛狗、買早餐、煮咖啡、餵狗。
07：30　叫醒小孩，和妻子合力讓兒子完成上廁所、吃早餐、更衣等任務。
08：30　陪兒子吃飯、餵嬰兒副食品、曬衣服（妻子在做其他家事她很忙），然後出門上班。
18：30　收到妻子轟炸訊息，離開公司塞車回家。
19：30　吃晚餐，和妻子合力完成催促兒子吃飯、餵嬰兒副食品等任務。
20：00　遛狗，回家和妻子接力洗澡、洗小孩。
21：00　終於坐下來了，但又要離開懶骨頭因為兒子要玩戰鬥遊戲。
22：00　準備睡覺，為兒子讀完故事書後放故事機一起聽，通常很快就能哄睡自己。

這位終日忙碌的年輕爸爸，努力在家務勞動、職場打拚，躺在懶骨頭耍廢享受潔淨的地板順便發呆的機會都沒有，就連躲在浴室滑手機，都會被兒子狂敲門問：「爸爸你好了沒有？你是不是又在玩手機？」這樣的人生，是他要的嗎？

他看了我一眼，我想那說不出口的答案一定很可怕，不要說好了。

但有時我們會不斷回味並肩走過的這幾年，他是如何成為一位父親的。他在我生產時片刻不離，第一胎約十二個小時的產程中，他盡全力舒緩我的疼痛，輕輕抱著我、低聲鼓勵安慰我、幫我按摩腰部、在充氣泳池裡放熱水、忙亂的準備飲食，稱讚我「表現很好、超厲害！」親眼看著寶寶滑出產道，親手剪斷臍帶。隔天清晨微弱的光線照進我家時，我看到寶寶趴在他胸前，父子安睡。

一歲後，寶寶喝母奶的時間少了，抵抗力似乎也弱了，某日清晨五點半突然燒起來，要求喝水、和爸媽牽手、抱抱玩偶，最後和爸爸一起貼上退熱貼，聽著窗外落雨聲還有爸爸說故事的聲音，那一刻，我發現眼前這名男子真的變成爸爸了。

那一刻，我發現眼前這名男子真的變成爸爸了。（圖／諶淑婷提供）

當然，他是很不一樣的爸爸，我敢保證和多數男性大不同，他在情況許可的狀況下，會帶著兒子去加班，備妥整組火車軌道玩具、趁空餵飯、哄兒子在拼起來的旋轉椅上午睡。他在兒子三歲前，寫了長長的一封信對主管動之以情，成為全公司第一位請育嬰假的男員工。那半年認真享受奶爸的甜蜜與疲累，帶著兒子扛著推車搭公車，在公園汗流浹玩半天，乘著早晨微風和兒子騎單車去買麵包逛市場，還有，他沒錯過兒子第一次成功在馬桶大便的大日子，這個重要的成長里程碑，爸爸為他鼓掌，拍下了值得讓我們（大概不包括孩子）回味一生的紀念照。

我看著這位父親的33、34、35、36、37歲就在清理地板、幫小孩洗澡、收拾玩具、曬洗衣服中度過了，偶爾帶著孩子外食就像在打仗一樣。當他其他單身朋友告訴他，這種家庭生活太可怕了，負擔太沉重了吧，不只每天急著下班回家，假日活動也全繞著孩子轉，與其這樣過日子，是不是保持單身更快樂？

或許吧！沒孩子前的生活真的不錯喔，那時我們逛街、唱歌、喝酒、看電影、聚餐、出國旅遊。哪像現在，雙手忙著扣襯衫鈕扣，腳上還被孩子像無尾熊一樣抱著，每次看到這位父親急著出門上班的窘境，就讓我覺得好氣又好笑，我還知道他的背痛，是因為上次一手抱起孩子時拉傷了，他忘了，孩子大的同時，他也在變老。

不只每天急著下班回家，假日活動也全繞著孩子轉，與其這樣過日子，是不是保持單身更快樂？（圖／諶淑婷提供）

他牽著我一起走入了有孩子的家庭生活，我們很累，我們開始感受到過往數十年自己的父母為何那麼煩躁不滿；他也讓我知道，我們可以為孩子營造出與自己童年經驗完全相反的成長環境。

在許多差點對孩子動怒的時刻，我會想到小學時，老師發下一張調查單，必須填寫父母管教是「權威派」、「民主派」、「放任派」，我覺得應該填「威嚴派」，問題是這張紙是要給爸媽簽名的，最後他們勾選了「民主派」（又有哪家會選「放任派」呢），但那無法改變從小與父親相處，就是多說多錯，不說反而沒事的狀態，只要意見不同就是叛逆，據以力爭就是「你這個囝仔納安捏講話」，我的爸爸深信，不回應就是順從，是孝順。

在我的成長記憶中，爸爸是鮮少照顧我們的，幾次盛怒時甩下的巴掌倒是讓我忘不了。當我成為母親後，他已經從繁忙的勞動職場退出，每天悠哉納涼享受退休生活，偶爾也幫忙帶帶孫子，我感謝他，但也感覺時光彷彿倒流三十年，那個小小的自己認真地和爸爸爭執，我不喜歡他讓親友取笑捉弄我兒子，還得意認為那出自疼愛與關心；當他威脅孫子不乖要「打打」時，我腦海立刻浮現當年被他打的場景記憶。

我沒辦法回到童年的那一刻原諒爸爸，但也無法接受成年的自己在類似的場景中繼續受傷，和爸爸在一起時，我不知不覺像個劍拔弩張的叛逆期少女，頂嘴、大吵、嘲諷、批評、忽視，我想讓爸爸知道，他所堅持的打罵教育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我想問他，在不在意把自己的孩子打遠了、罵跑了？

有一次，兒子玩著可以變色又閃爍的演唱會螢光棒，玩到沒電了哀求換電池，當時我家「孩子的爸」手邊正忙，威脅他再玩到沒電就不能玩了，沒想到兒子回答：「再買電池就好了啊。」轉身離去前又說：「你可以好好想想這件事。」我笑了出來，意識到，我們百般努力的就是以不同的方式當父母，我小時候可不敢和爸爸說這種話，事實上，我現在也不敢，但是我的孩子如此無畏於所謂的雙親權威呢！

上週回家，我爸爸批評現在的女生愛穿寬褲很難看，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寬褲，他接著說：「你這樣有夠難看！」我看了一眼這個只穿四角內褲的老男人，回答：「那你這樣就很好看嗎？」眼看他要發火了，我再添油：「女生穿什麼不是為了讓你們覺得好不好看，是為了自己舒不舒服，跟你一樣啊。」爸爸啊，你可以好好想想這件事，這是我兒子教我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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