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提及部分劇情，請斟酌閱讀。
《東京人》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唯一的超長篇小說。由於最初是在報紙連載，自始就被定位為介於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之間的「中間小說」，相關的文學研究很少提及。
東京人
1954年5月20日起，《東京人》在《北海道新聞》開始連載，川端原本計畫書寫100回至150回，不料作品發表後，讀者反應熱烈，佳評如潮。之後又在《中部日本新聞》、《西日本新聞》等報陸續發表《續．東京人》、《再續．東京人》、《完結篇．東京人》，直到1955年10月為止，連載期間長達1年5個月。
小說連載結束後，川端康成在《中部日本新聞》發表一篇名為〈寫完《東京人》之後〉的心得，文中表示，「我很驚訝，竟然寫了505回，相信以現代故事為主題的連載小說裡，這種篇幅也是史無前例的。」
《東京人》的時代背景設定在1948年（昭和23年），也就是戰爭結束後第3年。相隔5、6年之後，小說開始在報上連載，讀者閱讀故事的同時，戰後那段既混亂又令人懷念的日子，又重新浮現在腦中。譬如第一章〈菖蒲澡〉提到一名復員軍人，頭上和肩上撒了一層白花花的「DDT」。
類似「DDT」這種充滿戰後氣息的關鍵字，之後也不斷出現在字裡行間：黑市中間商、走私錶、歌舞廳、擦鞋姑娘、小鋼珠店、脫衣舞小劇場、淺草商店街、反對氫彈實驗運動……等。這些懷舊的字眼，應是小說廣受好評的原因之一。
《千代》收錄於《片腕：川端康成怪談傑作集》
川端康成向來擅寫人物之間的心理微變，更善於利用這種得天獨厚的技巧，巧妙構築故事的進展。從他的處女作《千代》開始，直到晚年的《長髮》，還有自殺前沒寫完的《蒲公英》，這種運用人性的葛藤與糾結來營造氣氛的寫作手法，始終是一貫的。
《東京人》當然也不例外，在敬子跟俊三沒有婚姻關係的家庭周圍，作者設定了幾組三角或多角關係：敬子的兒子清愛上俊三的女兒弓子；清因同情弓子而決定接受繼父俊三；暗戀俊三的美根子不時出現在敬子面前；年輕醫生昭男雖被敬子勾引，卻在心底暗戀敬子的繼女弓子……
俊三失蹤後，弓子變成了孤女，但在繼母的呵護下，弓子逐漸長成一名優雅脫俗的都會少女。她過著富裕多采的生活，卻經常暗自神傷，悲歎寄人籬下的命運。弓子這個角色的藍本，據說是川端康成的養女麻紗子（戶籍名為「政子」）。
麻紗子是川端康成的表兄黑田秀孝的女兒，由於父親外遇，雙親離異，才被川端康成收養。事實上，川端與黑田兩家已有數代的淵源，川端康成的母親與祖母都出生在黑田家。川端康成的祖父去世後，黑田家也收留過他。
麻紗子在川端家深受寵愛，就像《東京人》的弓子在敬子家一樣。1943年，川端帶著夫人秀子前往大阪，把11歲的麻紗子接回鐮倉家中。這段認養的過程，後來被他寫成小說《故園》。1975年出版的小說《天授之子》，也記載了麻紗子成為川端家養女之後的情景。
川端康成（中）、妻子川端秀子（右）、妻子的妹妹君子（左）。（圖／wiki）
日本著名文學評論家十返肇在新潮文庫版《東京人》的〈解說〉裡指出，「這部小說故事曲折，充滿戲劇性，是川端康成難得的傑作」。「組成這個故事的人物，全都為了愛情而不得不孤獨度日」。十返肇給予《東京人》極高的評價，認為「這部小說的文字全是從人生旅途漂泊者的視角進行敘述，而另一方面，讀者也感受到一種奮力求生的強烈生命力」。
《東京人》的登場人物眾多，場景幾乎遍布東京各地：銀座的資生堂咖啡屋、法國料理「十八屋」、千疋屋水果店、松坂屋、東京車站的大丸百貨公司、淺草觀音堂參道、新橋的水上巴士站、麻布高級住宅區……等。作者不僅寫出了東京的地域面貌，也經由人物角色的發言，表達自己對東京人和東京的感想。
《東京人》書中場景遍布東京各地，圖為資生堂咖啡屋。（圖片來源 / 資生堂官網）
敬子對俊三表示失望時曾說：「……東京人稍不順心，就頂不住，趴下了。在外面對人客客氣氣的，一回到家裡，就孤僻得很，誰也不答理，讓家裡人跟著難受……」敬子的兒子清也對東京感到厭倦，他對弓子說：「……我討厭這個家，討厭東京，打算離開家一段時間……」（第五章〈一時和睦〉）
「東京人是沒有故鄉的。」敬子在開往神戶的火車裡對一名陌生婦人說。東京人永遠都在追求理想的故鄉，尋找人生的幸福。對東京人來說，幸福究竟是什麼？綜觀《東京人》全書，「幸福」這個字眼總共出現了一百多次，「幸福」顯然是讀者不可忽略的關鍵字。
弓子在第五章〈一時和睦〉曾經自問：「爸爸不是壞人，一點也不可恨，可為什麼一家人都不幸福？」
敬子也在各種場合提出她對「幸福」的看法。「有的人在別人看來很幸福，自己卻不認為幸福；還有的人在別人看來不幸福，自己卻認為很幸福。在大家看來都幸福、自己也認為很幸福的人，畢竟很少。」（第四十四章〈藍色的雨傘〉）
「幸福要靠自己創造，但並非自己一個人就能創造。有了滿意的工作，理想的人生伴侶，就以為有了幸福，這種想法太天真幼稚。」（第二十章〈佳人臥病〉）
《東京人》裡的人物後來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嗎？最後一章〈奔向天空和海洋〉裡，昭男搭機飛往德國留學，俊三和美根子搭上了開往大島的渡船。作者有意地選擇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地點，作為故事閉幕的場景。新羽田國際機場與舊竹芝棧橋，分別代表「過去」與「未來」，也把故事人物帶往不同的命運。不容置疑的是，他們選擇的都是自認幸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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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川端康成傳──雙面之人》／小谷野敦／中央公論社／2013年
*2《昭和的長篇小說》／安川定男／至文堂／1992年
*3《與川端康成同行》／川端秀子／新潮社／1983年
*4《川端康成》／大久保喬樹／密涅瓦書房／2004年
*5《川端康成全作品研究事典》／羽鳥徹哉、原善（編）／勉誠出版／1998年
*6《川端康成的世界》／川島至／講談社／1969年
*7《魔界的住人──川端康成》上、下／森本獲／勉誠出版／2014年
章蓓蕾
又名立場寬子，資深譯者，1981年起定居日本，譯作有：《夏目漱石人生三部曲：三四郎、後來的事、門》、《冰點》、《續‧冰點》、《大地之子》等50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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