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寫詩,不覺得可以持續至今。
學生時期的句子,充滿了對愛情的茫然、對活著的恐懼,即使慾望沛然、幻想無窮,進入社會機械運轉之後,也會慢慢卡住停歇。工作受挫、情感失重跟週末惰性,有太多藉口足以拖住自己——如果把創作當作前進的話。寫詩者眾,折在出完第一本詩集甚至沒出過的人又何其多。
這裡寫到最後一篇,剛好遇上達瑞終於出了第一本詩集《困難》。先前獲獎多數的他,早就不太寫了,身為一位資深編輯,腦袋裝的都是出版,而下筆的都是文案;他說,這是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了。
寫作是有話想說,但停筆,難道就是無話可說嗎?除此之外,還得面對自己的限制。能夠繼續創作,有時不是因為關心的議題變多了,而是學會不在乎很多事情:不在乎寫詩的用途,不在乎他人的評價,乃至於不在乎有沒有天分。
也想像過自己的最後一本。會伴隨著死亡而來嗎?已經跨過了什麼嗎?還是此時此刻,即是終點?雖然明白達瑞的自斷後路,然而讀這本詩集,卻頓生藤蔓之感:那是細節的延續,那是枝葉的雜生,緩緩圈成一種生態境地。
我請達瑞在內頁署名,不知為何他簽下的名字像「達陽」——另一位已經不太寫詩的同輩。「希望我能好好地消失,而一切都在原處」,為了告別過往的作品,他選擇出版第一本詩集。
或許就像三島由紀夫的《小說家的休日時光》所說的:「只要得空,我仍然會思索一下理想中的死法,這和我會思索一下理想中的生活,沒什麼不一樣。」跟最初、最終無關,一切只為了腦中美好的理想;出版每一本詩集,都帶著是最後一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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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應該都很美好了〉/達瑞
應該都很美好了,
夢裡窗明几淨,櫃架上是
整齊的折舊之記憶:
輪廓,指紋,呼吸的回音
世界會完整地醒來
昨日是剛洗好的舊衣,
靜靜疊入時間的皺摺
那些無法過季的孤獨那些
來不及一起愛上的……
公園的灑水器緩緩升起,
城市露出了光澤,景致溫柔明亮
所有的情緒重新擦拭,歸類
我們候車、徒步、點餐
遇見完美的雨勢,
背誦每一路口遠去的角度
或於各自的折頁,
規劃另一件組合式家具,
並為其命名。積塵更少了
沒有什麼將因而耽擱
寂寞恢復了景深
希望我能好好地消失,
而一切都在原處
鄭聿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著有詩集《玩具刀》、《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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