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作者安德烈.艾席蒙(圖片來源 / CUNY)
安德烈.艾席蒙先生你好:
2017年二月,我在柏林影展看了《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這部絕美的電影徹底征服了我。當晚,我就在柏林一家英文書店找到《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原著小說,我立即陷入你的優美文字裡。一整年,我不斷在臉書上盛讚這部電影與原著小說。我在臉書上搜尋到你,主動加好友,想不到你竟然接受了。我不斷在臉書上與朋友討論這本書與電影,竟然引來你台灣出版社編輯的注意,詢問我是否能接下訪問你的工作。我掩埋我的興奮尖叫,冷靜坐下來,羅列提問,希望台灣讀者能透過這次訪談,進一步接近你的書寫。
Q:艾席蒙先生,《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是你的第一本小說,我聽說你只花了四個月就完成了這本小說,這實在是教人難以置信。可否與台灣讀者分享,你如此神速的創作過程?這四個月期間,你是否都在同一地點創作?初稿完成之後,是否有很多更動與重寫?
A:我在2005年四月開始寫這本小說,同年九月我就交出小說稿。其實在七月底左右,我差不多已經有了完整的書稿。整本書好像不是我寫的,彷彿是書自己有書寫的能力,文字非常自然地、不受壓抑地傾瀉,所有幽禁已久的熱情從我身體裡暴發出來。我只怕自己寫得不夠快,我從來沒這麼暢快的寫作經驗,一切似乎都很自然。
Q:這本小說的背景設在義大利,每當我渴望旅行,義大利就是我最愛的目的地。對我來說,義大利是性感與渴望編織而成的美麗織錦。請問,義大利是否也是你最喜歡的度假地點之一?我曾在一個訪談裡讀到,你在這本書裡書寫義大利,是因為你當時很想去義大利,但卻無法成行。對義大利的渴望,是否影響了你的創作?
A:那年夏天,我們本來打算要在托斯卡尼租一棟房子。到了三月底,因為很多原因,我們確定無法成行了,這讓我陷入沮喪。我面前有一幅莫內的畫作《博爾迪蓋拉別墅》(Les Villas à Bordighera,1884年,奧塞美術館收藏 ),我看著這幅印在月曆上的畫作,想像著我們在托斯卡尼「失去的」房子。
2005年四月一個早晨,我醒來,坐下來,開始勾勒這棟失去的房子。寫著寫著,文字裡出現了松樹小徑,一台車開了過來。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為雜誌寫旅遊文學,還是我在寫日記體,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坐車抵達的那個人,還是住在房子裡的那個人,凝視著一個陌生人來到,這本小說其實就是以這些碎片慢慢組成。是的,義大利一直都是一個感官想像國度,在這裡,從氣味到肌膚都能散發光芒。
來到義大利遊學的美國學者Oliver(艾米漢默飾演)暫住在17歲少年Elio(提摩西·夏勒梅飾演)家,二人之間短暫的愛情故事在悶熱的夏日緩緩展開。(圖/《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照)
Q:如果你當時想去的地方,不是義大利,而是比較寒冷的境地,例如丹麥、或者冰島,艾里歐(Elio)與奧利佛(Oliver)的親密故事,會不會就會發展成完全不同的小說?
我特別問這題,是因為我真的很愛義大利的夏日時光。杏桃、蜜桃散發著誘人香氣,蟬鳴震耳欲聾,陽光下熱氣蒸騰,男人身上的襯衫印著鮮豔的圖樣,一切都發出邀請訊息,引人調情,開啟親密的故事。我相信,義大利的夏日時光,形塑了這本書的慾望調性。
A:書寫義大利,你就會忽然開始寫感官,這其實是陳腔濫調,但,卻是對我與所有人來說,都是很真實的陳腔濫調。
我猜想,如果我當時想去的地方有雪有霜,我很可能會寫出完全不一樣的一本小說,一本像是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伊森.弗洛美》(Ethan Frome)那樣壓抑的小說,所有的感官都在嚴寒底下流瀉。但因為《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背景設在義大利夏日,所有的感官都是被讚頌的。
Q:很多人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標籤為「成長小說」(Coming-of-age Fiction),因為小說的主角艾里歐剛好是個愛上美國年輕訪問學者的青少年。身為作者,你同意這樣的文類標籤嗎?我想問的是,你覺得「成長」(Coming-of-age)會隨著年紀增長,而必然發生嗎?或者,我們其實永遠都是那個充滿不安、渴望被愛的青少年艾里歐?
A:這本小說恰巧是關於一個17歲的男孩,因此很難避開「成長小說」的標籤。但我認為,無論是17歲或者70歲,一個人因為被另外一個人吸引而產生的膽怯,並不會因為年紀而有所差別。我深深相信,慾望就是慾望。
(圖/《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照)
Q:當我閱讀《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我很佩服艾里歐探索慾望的勇氣。當我年少時,我只想要掩埋自己的慾望,扼殺所有的渴求。你是否曾收過青少年讀者來信?我在臉書上搜尋你,並主動加好友,想不到你很快就接受了。你會在社群網路上與讀者互動嗎?
A:這本書非常複雜,因為觸擊了年少時代的慾望源頭,這個年紀的壓抑、羞愧、幻想、悲傷占據了同一個位置,情慾與恐懼難以分辨。我的觀點是,人們讀完這本書或者看完電影之後深受感動,通常是因為他們再度體會到自己年少時代那種把原始慾望與原始恐懼混淆的感受。
大部分的人在那個年紀都與幻想為伍,那些幻想在17歲這個年紀絕少成真。這本書是一個發生在艾里歐身上的「本來可能會發生的」故事,他不管他的恐懼,放手一搏。有些人在此認出他們自己,想起自己在那個年紀時,所有不曾發生的、或者本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所以他們一方面被撩撥情慾,同時卻想起了他們很後來才能體會到的哀愁,原來,自己錯過了多少。
如書中父親對艾里歐的一席談話,每個同志都希望自己的父親會對自己說出那番話。但,很少有父親會說出那樣的話,在上個世紀50、60年代成長的同志不曾聽過這些話,更別說在40年代成長的同志。
當《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剛出版時,我收到兩封電子郵件。其中一封郵件裡,一個男讀者說他在擁擠的地下鐵裡讀到小說最後幾頁,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另一封信裡的讀者則說,他正在擁擠地鐵車廂裡閱讀,努力掩飾自己勃起的下體。
是的,讀者在臉書上與我聯絡,我會與他們互動。
麥可.斯圖巴(右)在劇中飾演善於傾聽的父親(圖/《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照)
Q:艾里歐的父母在這本書裡扮演重要的角色,尤其父親一角更令人難忘,在奧利佛離開之後,他以一席親密的父子對話,讓兒子卸下心防,這深深感動了所有的觀眾。這席談話也成為電影重要美麗橋段,麥可.斯圖巴(Michael Stuhlbarg)在這場戲裡展現動人演技,光以這場對兒子的獨白,他就應該得到全世界所有的演技獎項。
我閱讀你其他書籍,發現你在散文作品裡多次寫到你自己的父親,他很明顯也是個很有趣的人物。能否跟我們分享,你與父親相處的點滴?艾里歐的父親和你的父親,是否有共通之處?
A:我的父親是個閱歷豐富的男人,他曾在埃及亞歷山卓生活,在那個城市的某個階級裡,道德是非常「彈性」的。我的父親教我一件事:一旦你在某人面前寬衣,就沒有羞恥與拘謹的空間。只要你不傷害或者羞辱你的伴侶,沒有任何事能阻擋你向前。
但我的父親絕不是一個放蕩的男人,他提倡節制、良好生育、冷靜、諷刺感,最重要的是,優雅。他屬於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世界。
Q:我們現在來聊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電影版,詹姆士.艾佛利(James Ivory)是編劇,非常令人驚喜。他在改編的過程,是否曾與你討論?在他們開始在義大利拍攝之前,你有讀過劇本了嗎?身為作者,你喜歡這部電影嗎?我相信這部電影的成績讓你很開心。
A:劇本一完工,我就讀了,馬上說OK。但我的原則是,我是原著作者,我已經完成創作了,現在該輪到電影工作者創作了,我並不想打擾或者妨礙。我想,從這點來說,我是個很不一樣的作者。
我愛這部電影,我愛他們把書中幾個場景轉化/改編成電影場景的方式,我也愛他們沒有實際拍攝書中大段落的解析文字,那些解析都反應在演員的臉上,這也是身為作者無法在紙上辦到的事。我是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的影迷,我非常景仰他的作品。
Q:電影非常成功,在各大獎項獲得許多提名,導演宣布計畫開拍續集。電影句點,艾里歐仍是個青少年,但我們在原著裡讀到長大後的艾里歐與奧利佛。書中還有很多故事能改編成電影,你贊成導演開拍續集嗎?
A:我很喜歡這主意,書中還有很多故事,等著被挖掘。
(圖/《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照)
Q:我此刻正在聆聽男主角艾米.漢默(Armie Hammer)朗讀的《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有聲書,他的聲音帶領我回到那個慾望綻放的義大利夏天。有朋友問我,原著小說、艾米.漢默錄製的有聲書、電影三個作品,應該先從哪個開始?身為作者,你會如何建議?
A:嗯,我的答案是因人而異,最適合一個人的作品形式,就是最能激發情感、心靈、當然還有感官的形式。換句話說,哪個形式最能與我們親密對話,就是最適合的起點。這可能是個聲音,一個影像,或者詩文的節拍,每個人都各有所好。
非常謝謝你接受訪談,我的2017年,因為你的書與這部電影更加豐富多彩。希望有更多的台灣讀者與影迷,能進入《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感官世界,重回17歲,放手,勇敢呼喚名字,勇敢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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