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舜華：妻之歌──讀詩集《世界之妻》

世界之妻

我們邀請了兩位作家：馬尼尼為及崔舜華，請她們挑選詩集中喜歡的一首詩短評，並仿照詩集的太太角度，創作一首短詩。

我們彷彿註定要成為誰的妻子，從此不能再露出風騷的大腿根部，或將撩人長髮如黃金柳絮般潑向群眾，像少女時期那樣，驕傲地向世界宣稱：你是我的。

但她能對某一個人低低地說：你是我的。他也低聲回應道：妳是我的。

歸屬，忠貞，等候，美貌與不朽。繡花被褥，枕邊絮語──這就是她所想像的全部。她收起她長長的金髮，編成辮子盤在頭上，露出優美如白鸛鳥的頸子，作為貞烈的表示。她也收起了未嫁時期所有鮮豔的服裝──那些令紳士們浮躁不安，令少年們坐立難耐的低胸蕾絲領口，窄腰緞帶裝飾，半透明大腿襪的蝴蝶型吊釦──脫下！換上！換上長及腳踝的家居工作套裝，給一雙袖子再加塊兒布！遮住雪白的胳膊和手腕。至於腳──哦，那柔嫩如罌粟而可致命的一雙玉踝！裙擺也許再放長點兒吧！老天慈悲！

然後，我們的丈夫負傷歸來，剛走進家門，便踢翻了新置的傘架和貓。他不以為意，妳則因欣喜過望，一步跳躍向前，一把摟住了他──妳新婚的親愛的男人，她的國王。妳掛在他強壯的脖子上，感覺自己是皇后，是海妖，是美神維納斯，是他擄獲的母火龍。妳感覺自己是他經歷過的一切，他流下的每一滴血，他折斷的每一支箭矢，他肌膚上每一道新傷和舊疤──

出乎意料地，他一把將她從頸子上拉回地上，眼也不抬地，低聲說道：我得走了。她錯愕地望著他，他又重複了一次：我得走了。

妳有一點兒生氣，但不敢太過動怒。妳怕輕易一發作，這可貴的人兒便會立即從你眼前消失。妳看了一眼廚房，爐上的青豆湯正咕嘟嘟地作響，香氣撲鼻。妳溫柔地說：喝點兒湯再走。

他依舊頭也不抬，僅僅望了他美貌而苦等多時的新娶的新娘一眼，還沒來得及多瞧第二眼便猛然轉身，跳上馬背離開。

我們彷彿註定要成為誰的最後一眼。在他那一眼裡，我們彷彿是皇后，是海妖，是美神維納斯，是身為英雄的我們的男人擄獲的母火龍。是他流下的每一滴血，他折斷的每一支箭矢，他肌膚上每一道新傷和舊疤。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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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作家之妻

我深愛你書桌抽屜裡的釣鉤收藏
日復一日　辛勤擦拭
直到我的骨頭　發出哀響
像擦鞋少年的吟唱
失去提琴的漫遊詩人
將唯一的風衣遺落在雪地裡

你吟遊。從一座膚質如水的島嶼
到一個坐擁三面岸壁的港口
水手的指間飄散甜美的陰阜氣味
──只是伏特加罷了。
他們對你說　你點點頭　表示尊敬

他們喝海　你跟著照辦
他們活捉鯨魚　拖上甲板
吸吮油膏狀的鯨脂和側翅
你等待塞壬的身影出現在漁網中
你手中的筆記已無數次
臨摹她半張如罌粟般吞餌的薄唇

我無法相信自己竟如此
健忘而寡義　你已遠行數年
我操持針線　哺奶洗地
許多男人進出我們的家
為我的金髮和蜂腰
多寫一點兒隔月的支票
物物井井有條　碗盤匙叉光潔如新
鄰居將孩子們塞進我懷裡
女孩們眼睛如星星……

體驗生活！你高聲呼喊
孩童似地振奮揮拳　惹我發笑
看見那個擦鞋的少年嗎？
踏進家門前　好好清理你的鞋罷！
人魚交歡的苔水
已將你畢生構思的鉅作
償還給虧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