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有太多可以談的話題,當年寫報告時,當然也有人物評論的部分,但喜不喜歡一個書中角色,卻是沒有談過的,一個書裡的角色能夠讓人喜愛,讓人討厭,代表作者創造的人物,真實到能讓人產生情緒上的共鳴或反感,這點當然《紅樓夢》的文學成就已經無庸置疑,我只想把握這個機會,說說我對幾個角色的看法。
我從小讀《紅樓夢》,第一次讀的時候,就覺得對薛寶釵感覺很生疏,到現在大概第80次讀,我還是覺得沒辦法和她做朋友。《紅樓夢》裡的女孩們,我一直覺得可以跟她們來往,好比我可以跟探春討論室內裝潢,跟湘雲一起喝醉,跟黛玉一起去看失眠門診,連妙玉這種感覺極難相處的人,我都可以對她產生共鳴(大家一定覺得,她不要劉姥姥用過的茶杯這點很機歪吧,但我卻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就是沒辦法喜歡寶釵。
寶釵在通篇《紅樓夢》裡,幾乎沒有做過一件事是因為她就想這麼做,比起任性的黛玉,甚至驕縱的晴雯,她非常克制,可能是走一個理想好媳婦的概念,她幫助湘雲舉辦賞桂花吃螃蟹大會,是因為當時大家族的媳婦的業務跟現代的公關公司差不多,主要是舉辦各項活動,而且她知道幫助單純的史湘雲不會被搶走功勞,但真正讓我確定不喜歡她的,是她的生日時,賈母問她愛聽何戲、喜吃何物,這女人竟然依照賈母素日所喜說了,而不是說自己喜歡的,想到這女人心機這麼重,實在令人害怕。
寶釵令我討厭的理由,總結來說,就是她好像畢生所求就是希望大家喜歡她,不只是討好長輩,收買人心,連情敵黛玉她都要靠送燕窩來表示自己人有多好,人生目標是當友誼小姐完美小姐(詠白海棠時「珍重芳姿晝掩門」,代表她不是不高傲,只是她性格裡討好人的成份太強,才會營造出個穩重大方隨份從時的形象,不像黛玉可以無負擔的目無下塵)。
而且,她分明就是一個好勝不服輸的逞強女孩,填柳絮詞時他知道愁不過黛玉,寶琴又在新鮮熱頭上不能與她爭,所以硬想一個與眾不同的梗,這可能是她最做自己的一回,「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正是直指她面對人生的態度,柳絮本來就是隨逝水委芳塵的東西,硬填這樣的句子,不像是填詞,倒像是賭氣了。最後「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不只與眾不同而且無意間顯露出她的野心,要憑藉別人的力量來上青雲,我不知道青雲是哪裡,但詩文流露人心,往往呈現出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其實她的病,是股胎裡帶來的熱毒,在這書中,雪與薛有不可分的關係,潔白晶瑩的雪掩蓋的其實是原本就存在那裡的東西。在那完美掩蓋的表象之下,她也有熱,也有毒的部分,黛玉如果是一種夢想中的氣氛,寶釵就是一種理想中賢良淑德的典範,她的真正喜怒極少顯露,生哥哥的氣也不過是拒絕哥哥替她做新衣服、弄新首飾而已,連生寶玉的氣都也只是指桑罵槐的罵小丫頭子。
因而,我永遠都沒辦法喜歡寶釵,但我會為她感到難過,如果我認識她,我會問她說,妳每天這樣不累不嫌煩嗎?為直到現在,都還有女孩認為應該這樣做,而感到難過「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陳祺勳
中山大學藝術管理研究所畢業,以藝術投資為興趣,時尚評論部落格「個人意見」格主。著有《個人意見之品味教學》《個人意見之待人處世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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