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談我的認同了。在現實情欲世界的律法中,我如今也成為卑賤弱勢者,一個中年、平胸、不美麗、不有錢、沒有事業地位的人,一無所有的女人。──〈我是許涼涼〉
李維菁於〈永遠的少女〉寫到,女人在小時候都經歷過公主夢碎的時刻,「取而代之的一生糾纏不清的少女情結......這個世界,比老女人階級更低的,就是有著老女人外表包裹著的少女。」
無論愛情或工作,友人或愛人,在21世紀 ,一切仍然與階級有關。當你與情人坐在車中,一個衣著襤褸的癡傻男人突然從你們車前闖紅燈,你的本能反應是說他是「肖仔」,或是為他擔心?你的階級認同是哪一種?如果你與情人的階級認同不一樣,該怎麼辦?
這是〈我是許涼涼〉一篇發出的問題,小說中女人大男人12歲,而另一篇小說〈普通的生活〉中男人大女人20歲,但其實愛情之艱難不在於年紀,而在於階級,更在於雙方溝通失效。
你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在網友之前怡然自得......你自我中心、自戀且膚淺。不管大家在討論什麼主題,你總是把話題回到講自己......膚淺認真而情感充沛的大奶妹。──〈我是許涼涼〉
「其實與年紀無關,只是愛情中第一個差異是年紀,」她說,「語言永遠是無效的。我們只能靠說話、身體這兩種方式與人溝通,但是兩者終究是徒勞。」
如果你也是許涼涼,或是未來可能成為許涼涼,對階級問題敏感,對「說著左派過著右派」的男人反感,那麼你應該不溫情,因為溫情很愚蠢。
「純真,是世故之後的堅持;純情,是不夠了解;溫情,是完全搞不懂,」她說,溫情的人最愛說「我永遠支持你」。
社會上太多溫情的人了,但他們是比較受歡迎的一群,明亮而有活力,塗著眼線眼影及唇蜜。
我知道每個人在身體或心裡頭有個地方就是癢,你怎樣抓也抓不到,多數的時候想抓也不能抓。
我們在這個世界學會的東西,某種程度與不能抓癢的意義類似。
──〈少女創傷症候群〉
她曾經當過十年的藝術新聞記者,但是十年下來,卻寫稿寫到痛不欲生,仍然是因為階級。她說,藝術應當擁有翻轉權力、逆轉世界的自由力量,但是在她多年來看到的藝術生態中,「收藏家、前輩後輩、經理人、畫廊,這個食物鏈階級分明,與藝術想要掙脫的牢籠沒有不同。」
看多了藝術的山頭與學閥,「這對我是一場震撼教育,無法將這一切當成理所當然,」所以她只能離開藝術記者的職位。
她說,「有階級就有權力、有能力影響他人的生命,理論上權力可以是好的,純真與世故應該是好朋友,權力、階級、性別都不應該是對立的。」
只可惜這個理論無法存在。從學校到社會中的公主都會排擠不聽話的女孩,年輕女人看到同齡男人與年長女人交往會冷嘲熱諷,同樣受傷的人能理解彼此卻無法溝通,而藝術家要求「對於世界的規則享有治外法權」。
她說自己從沒有當過公主,「如果他們不欺負我,其實是可以當朋友的。」徹夜不眠的通常不是公主。
無論是自由、平等、愛情,她無力翻轉既有的限制,但是沒關係,至少她現在可以寫下來,「可以虛無幻滅,可以放棄,至少可以沒那麼弱。」
在文學中,失效的溝通仍是有力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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