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昭旨)
「阮想要來去都市,做著女工渡日子。⋯請借問路邊的,賣菸阿姊啊!人塊講對面彼間,工廠是不是?貼告示要用人,阮想要來去!⋯」這是台語老歌〈孤女的願望〉,為了一份工作,孤女從賣菸阿姊問到辦公阿伯。而這首歌,宛若《藍色皮膚:老媽的故事》作者黃博志母親的寫照。
從工廠到賣場
黃博志的大舅早早離家求學,未曾謀面的二舅在母親小學時猝逝,因而母親與她兩個姊姊只好當男丁用,幫著外公外婆下田去。這也讓黃博志的母親始終存有想像——如果二舅沒死,她應該不會一直做農事,也許有機會念更多書,人生也就不一樣。她的確沒有一直務農,但也沒有如願繼續念書,某天,她被外出工作的鄰家大姐時髦裝扮深深吸引,開啟了對農村外頭世界的好奇。
紡織廠,成了母親跨出農村的第一座橋樑,從此,她也註定了要在新竹、桃園、大台北之間隨著成衣廠飄蕩半生。期間,她曾創業,開了成衣「家工廠」,也試著轉行和朋友經營小吃,但都沒有好結果;最後進入大賣場,穿起藍色背心擔任駐場人員,賣的依舊是熟悉的牛仔褲和休閒服。
或許是終究離不開成衣,黃博志坦承,那時候他常沒來由地生母親的氣。母親偶爾晚下班請他騎機車去接,回程路上遇到坑洞他故意不減速,嚇得老媽緊抓他的腰。「每當這時候,我都會氣老媽為什麼要如此選擇自己的生活,選擇這工作,為何如此害怕,為何不改變?」
黃博志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母親的沒自信相當不以為然。「她應該嘗試更多可能、選擇比較好的工作,但她卻很保守,即使收入很低,卻因為害怕換了新工作不穩、舊的也沒了。」
失敗的人生
年輕時的母親對愛情遲鈍,所以當管理工廠的英挺退役軍官向她示好時,她卻惦記者小時候長輩一再告誡「外省人會下蠱」的可怕傳言,因此躲得遠遠,實際上,母親壓根沒自信,不相信自己會被看上。
母親後來輾轉換過幾家工廠,軍官也緊追不捨,最後仍舊沒有打動母親的心。黃博志出生後,有一次母親在帶他上醫院的路上巧遇這位老軍官,對方一眼就認出她,但她卻矢口否認,堅稱對方認錯人。為何不敢相認?「因為過得不好。而這又和母親的婚姻狀況有關。」
在《藍色皮膚:老媽的故事》中,老爸始終曖昧不明,他上哪去了?其實黃博志原本寫了一章關於父親的故事,但最後決定拿掉,父親因此成了「隱藏版」。面對婚姻、面對精神狀況不穩定的父親。「我媽有一個想像的牽絆或責任感在那,也在這兩種矛盾之間不斷來回擺盪。」加上工作沒有成就感,母親最後對自己的人生,打了不及格的分數,徹頭徹尾認為自己失敗。
這一次,做對了!
母親大半生的工作經歷,足以代表台灣藍領階層赤裸裸的寫照,但黃博志並沒有想據此批判什麼,「我很掙扎,展覽是要批判?還是注重母親的角色?我不想特別偏向哪一邊,但卻被大家質疑:你到底要講什麼?」
「清水里147號」展出後受到出版社邀約,繼續延伸成為這本更完整的文字記錄《藍色皮膚:老媽的故事》。「要往哪邊靠近一點的問題仍舊存在,但這本書如果直接被拿去當作為勞工發聲的依據,就別鬧了吧!」黃博志笑著說,但裡頭卻也有幾分真實心情。
「看這些阿姨們有點被壓榨,卻又格外珍惜這份工作,我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質疑,因為她們都試著在工作裡找到成就感。」在黃博志看來,阿姨們,包括母親在內,她們在各種困境努力找尋樂趣的人生,難道不值得被肯定?
比起兩年前的展覽,《藍色皮膚:老媽的故事》讓黃博志更有機會好好深入母親的生命。一開始的訪談,母親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清楚表達,永遠只有「很難過」、「很糟」等形容詞;後來他要去菲律賓服役,也換了採訪方式——讓母親寫信,結果,母親的文字能力超乎想像地好,許多說不出口的感受也在書寫中獲得沉澱。
如果母親總用失敗看待自己,要回溯這些過往,她不抗拒嗎?「或許是種彌補心態,她覺得在物質生活與工作成就上,沒辦法比別人好,她發現這種書寫可以幫助到我,所以就很願意提筆嘗試。」黃博志說,看到自己的過去化為文字,這讓母親覺得很有趣,「而且從『清水里147號』到《藍色皮膚:老媽的故事》,老媽有了『自己終於做對了』的表情!」
當我們討論母親,我們想像的「她」是什麼模樣?女性如此複雜而美麗,由女性身分羽化而生的母親,亦擁有千百種不同個性與樣貌,今年五月,「OKAPI」精選「母親」相關主題文章,各世代親子溝通、婆媳相處、夫妻對話,還有母親節推薦讀本、電影,還邀請多位作家來分享記憶中母親的拿手菜。(點圖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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