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歌物件】馬世芳：口琴架

作者:馬世芳 / 2010-11-29 瀏覽次數(10081)

1952年出版，Harry Smith編纂的鉅作《Anthology of American Folk Music》附冊內頁，有一幀口琴架的圖解

這個道具，最早是街頭賣唱的「單人樂隊」（one-man band）藝人所用：他們把大鼓、鑼鈸、喇叭、笛子、手風琴、斑鳩琴、吉他等等樂器披掛在身上，用各種機關精心聯結、同時演奏，蔚為奇觀。口琴架其實不只可以拿來架口琴，也可以固定哨子、笛子、kazoo（一種金屬或塑膠製，可以吹出音階的小哨笛）……，端看演出人的需求。有了這個架子，賣藝人就可以騰出雙手，一邊吹口琴，一邊彈奏樂器。

這個帶著「雜耍」味道的配件，走鄉闖鎮的藍調歌手也拿了去，為街頭賣唱的演出添些花樣，熱鬧熱鬧，多掙點兒銅板。1960年，一個名喚Robert Zimmerman的十九歲青年離開明尼蘇達州老家，出來見見世面。他在丹佛認識了一位了不得的老前輩：藍調歌手Jesse Fuller（1896-1976），從他身上學到許多東西。

Fuller是喬治亞州貧戶出身，從小在社會底層打拼，大半生過的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他直到五十來歲，才認真考慮以音樂維生，可見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在此之前，他早已學會了許許多多的藍調、靈歌、勞動歌、老民謠，偶爾也會彈彈吉他、吹吹口琴娛樂鄰里，大夥會在他帽子裡投點零錢，聊表支持。可是，當一個「全職樂手」就得下定決心了。他認真招募願意一起玩音樂的同伴，頗不順利，末了他乾脆決定自己演奏所有樂器，以「單人樂隊」的形式。

Jesse Fuller和他的Fotdella、口琴架、kazoo與十二弦吉他

Jesse Fuller見過不少「單人樂隊」的演出，那些藝人通常會設計一組腳踏板連到鼓和鈸的節奏組，Fuller覺得那太普通，必須另闢蹊徑。一天躺在床上，他靈光乍現，決定設計一組用腳操作的貝斯。這個名喚「fotdella」的怪樂器貌似半截豎著的空心貝斯琴，一組連著小鎚的踏板，踩下去就會敲響琴弦，運作原理跟鋼琴相似（事實上那弦也是從鋼琴拆下來的）。Fuller一邊彈十二弦吉他，一邊用腳踏fotdella貝斯，一邊吹掛在頸架上的口琴和kazoo笛，姑且不說音樂，光看那景觀，就已令人難忘。

Bob Dylan讓口琴架變成了酷的象徵

而更重要的是，Jesse Fuller的歌寫得真好。他的名曲〈San Francisco Bay Blues〉迭經翻唱，市面上至少有幾百種版本。那個來自明尼蘇達的小夥子自然也是會唱的。他回到家鄉，立定志向要當歌手，於是很快買了一支跟Fuller一樣的口琴架，學老前輩邊彈吉他邊吹口琴。後來他去了紐約，在格林威治村的民謠俱樂部表演，這個二十啷噹的小子，演出、創作的才華以火山爆發的能量席捲民謠圈，成為備受矚目的超新星。那時他早已不叫Robert Zimmerman，改了個藝名叫Bob Dylan。出道之初那幾年，他的每場演出，都是隻身一人竟其全功：一把吉他、一支架在脖子上的口琴、一個沙啞的歌喉，就足以讓整個青年世代望風披靡。Dylan讓這個出身「雜耍圈」的道具，變成了「酷」的象徵。後來還有Neil Young、Bruce Springsteen、Eddie Vedder等等巨星加持，「口琴架」化入當代民謠、搖滾的風景，絲毫不顯奇怪。倒是那「一人樂隊」的古早印象，或已漸漸被新生代的樂迷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