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利
她轉過頭，發現他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那麼你想要什麼，柯伊？」
「或許想要妳吧。」
接下來是一陣冗長的靜默...
「你也太容易猜透了。」她低喃道。
故事發展到這裡，名叫柯伊的他和名叫譚潔的她這段對話，對所有讀者而言幾乎算是廢話：我們當然知道柯伊想要譚潔，不然他幹嘛為了她淌這趟渾水？不過繼續讀下去，又會發現：或許這樣看似簡單老套的追求橋段，其實暗示著某些沒那麼直接明白的複雜。
先讓我們倒帶，回到《海圖迷蹤》的故事開頭。
因故暫時無法出海的大副柯伊，雖然手頭佶倨，但喜歡到拍賣會場裡去看看那些等待競價的航海物品：老式銅製潛水盔、原廠包裝的方向羅盤等等；某天，他在會場瞧見一張舊海圖引起兩方人馬爭相競標，稍晚之後，又在街上發現失利的一方似乎正在威脅得標的女子，柯伊出面干預，不知道此舉會將自己的人生導引航向一個未知的區域...
初初閱讀《海圖迷蹤》的時候，我們很容易會認為它是一個敘述深海尋寶探險的故事──古老的海圖、沒有明載於史的祕密船貨、執著追蹤的主角們，以及無所不用其極也想要搶得寶藏的對手──這些想像中應該有的尋寶故事元素，《海圖迷蹤》裡一個都沒少，十分典型；不同的是，一向把現實細節描寫得鉅細靡遺的作者雷維特，在其中一如往例地塞進大量知識──行船的規矩、水手的生活、船長的特色、天象與海洋的種種面貌、經緯度的計算工具及方法、打撈沉船的相關規定及麻煩、與海洋相關的文學作品、海事紀錄當中的部份術語... 這些紮實的細節，讓《海圖迷蹤》所有虛構的情節讀來全都帶著可信的現實感覺。
但或許，《海圖迷蹤》想說的，並不只是一個帶著真實重量的典型尋寶故事。
雷維特在《海圖迷蹤》當中最著力描寫的，除了種種與海洋及港灣相關的景緻、尋寶之前的計算查證以及各式準備作業這些前述細節之外，其實是主角柯伊對於女主角譚潔的種種心境思緒。
柯伊在夜晚街道替譚潔解圍之後，兩人一起光顧了幾家酒吧，沒什麼後續發展，但柯伊老會想起她，後來涉入尋寶之旅或者與寶藏獵人發生衝突，也都是因為譚潔的緣故──柯伊很明白自己和譚潔不會譜出什麼直到永遠的戀曲（或許頂多頂多，只是私心希望對方年老將死之際，自己會是她想起的最後一個名字），也並非只單純地想要滿足肉體的慾望（解決生理需求的方法很多，而他為了她招惹上的事情，每件都比這些方法麻煩好幾倍）。
既非追求能夠白頭偕老的一生至愛，亦非一時衝動的春心盪漾，柯伊縱貫全書的所做所為，究竟是什麼原因？
另一條耐人尋味的故事線，在於譚潔對於故事當中沉船祕寶的執意尋找──這批貨品值一大筆錢，當然可以視為她全力以赴的原因之一，但關於沉船的線索都埋在史料背後，透著某種不可確信，而譚潔只為了這個就散盡積蓄、賭上性命，甚至做出故事當中的各種算計，金錢一事，或許也不是最主要的因由。
於是讀到最後，我們終於發現，柯伊和譚潔的經歷，表面上講的是尋寶，實際上講的，是一種幾乎無法言喻的、狂熱的迷戀。
這樣的迷戀找不到理由（或者就算說出理由了，也會自覺薄弱到無法成立），但卻會實實在在地壓在心頭；這樣的迷戀會驅使人們去做與自己本意相悖的舉動，明知不可能出現美麗的結局、明知麻煩隨即將要接踵而來，卻仍別無選擇地埋頭衝入，一如譚潔之於柯伊，一如寶藏之於譚潔，或者，一如海洋之於無法在陸地安身立命的水手。
《海圖迷蹤》，其實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它述說的不是「為什麼會如此迷戀」，而是我們陷進迷戀時表現的樣貌，讓我們想起某種近乎偏執的嗜好，某個不可理喻的舉動，某件回想起來或許覺得自己腦袋當時可能不大對勁的往事，或者某段不可能重新體會的愛情。
回頭看看，如此種種之所以發生，或許都像譚潔講的，「太容易猜透了」。
但事實上，關於迷戀，再怎麼顯而易見，都仍然無理地不由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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