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男人心中不死的愛情到底是什麼模樣?
古今中外男人們如何在字裡行間死去活來?
女作家談愛於情有理,男作家談愛似乎更是徹底;在亞洲擁有銷售千萬本實力的的純愛教主蔡智恆,睽違三年的新作《不換》再次重擊讀者的情關。
這次邀請三位年輕世代的作家們分別與之展開愛情對話,【作家的愛情解剖課】一旦陷入男性作家們書寫愛情的泥沼,可能就無法自拔。
文 / 陳栢青
「先說我有個同志朋友」,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也是疑雲重重,「95年有些互相關連的事情讓我和福爾摩斯到大學城住上幾週」,這是短篇奇案〈三個大學生〉的開頭,執筆者華生醫生沒說明到底什麼事情讓他們離開倫敦,照新世紀以來多少福爾摩斯故事這樣發展,總要將兩人湊作夥,大偵探小醫生辦的案子很逼哀,辦起事來都在BL,可預見「我是幾個孩子的媽」遲早會出來主持正義,有一派研究者指出,大偵探出城避風頭,正是因為1895年春天的倫敦,正轟轟烈烈進行對王爾德的審判。
1895年,昆斯貝理侯爵因兒子波西(圖右)與王爾德(圖左)交往導致父子失和,並公然斥責王爾德是雞姦者(當時還沒有「同性戀」概念)。王爾德提告「破壞名譽」不成反被侯爵告「妨害風化」,後遭判入獄2年,寫下《來自深淵的吶喊:王爾德獄中書》。
究~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情愛的糾葛,抑或利益的衝突,多適合請盛竹如當旁白要我們繼續看下去。至少有兩個版本可以說:41歲的王爾德和25歲小鮮肉波西持續勾勾纏,終於讓波西的侯爵老爹不開心。老爹在名片上留下攻擊性的詞句送過去:「致王爾德,那個裝模作樣的雞姦者」,王爾德看見了,憤而提出毀謗告訴。賭桌旁兩邊都喊梭哈,把身家賭上了,波西老爹大反攻,他的策略是扮演一名悲痛的父親,訴諸家庭價值,並請來曾與王爾德發生過關係的人出庭。這下法院認證,誠摯終招忌,一個回馬槍是波西老爹無罪後便反控對方有傷風化,全倫敦都在看,最後關鍵時刻,王爾德本可以要求波西親上法庭,但這樣就變成兒子在法庭上控訴父親。王爾德發表聲明:「我不能讓他這麼做,不可以讓這一切發生,我願意承擔一切羞辱,擔起所有的罪名。」曾經是社交界與文壇寵兒的快樂王子就此宣布破產,收藏與家當被法拍,並被判入獄服刑。
倫敦城裡風風雨雨,又豈止福爾摩斯要帶華生出城避嫌,一則有待考據真偽的資料指出,當時倫敦乘坐渡輪往歐洲大陸的人,一天不過60餘,而在宣判當日,跨海前往歐洲的男士暴增至600多人,彷彿川普提早在19世紀就宣布當選。
愛的冠冕是刺血的荊棘,王爾德含淚的成全賽過自己筆下《快樂王子》童話,只是當童話進入《壹週刊》的發刊週期,一點一點擠牙膏放線索,細究起來,審判案背後有多少疑雲,王爾德獄中信指出,告波西老爹這檔子事,其實是親兒子波西大力慫恿,甚至告訴期間,王爾德籌的訴訟費用竟有波西家人的贊助。兒子告老子,偏是家人才搞自己人,王爾德的入獄你我都推了一把。
倫敦貴族家門恩怨擺譜起來深不過台灣八點檔三廳劇格局,「你說你知道令尊正缺錢,卻要負擔1500英鎊的律師費,而我一破產,他就不能從我這裡得到任何補償,你竟把這稱為『絕妙的一擊』。」王爾德在獄中書信寫出波西知道審判結果後反應,不管被告原告兩方,誰都輸了,電影最後一幕該定格在無辜者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王爾德在獄中持續寫信給愛人波西,筆下的書信可以出成《第一次羞辱情人就上手》:「我早該把你甩掉」、「不過我的問題不是捨不得和你分手,而是和你分手的次數過於頻繁」,他細數波西的缺點,真心換絕情,並認為和波西在一起「完全毀掉我的藝術」,「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我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監牢的柵欄有了情緒的缺口,這會兒護家盟還是那些從19世紀以來一心要戰勝王爾德的人們該拍手了。「先說我也有個同志朋友」,他們終於可以大聲宣稱,然後這個朋友的故事也就沒有然後了。
「快樂王子的雕像高高的聳立在城市上空一根高大的石柱上面。他身上鑲滿了薄薄的黃金葉片,閃爍的藍寶石做成他的雙眼。」就算是這麼富足,《快樂王子》的尾聲,他送出了自身所有。但慷慨的反面,不是一無所有。愛的盡頭,世界上所有的快樂王子都在問,那樣的殘破,為什麼讓我露出原本的模樣?
所以,哪有什麼愛情死訣?作家寫活了愛情,但現實生活裡,愛情死絕。不愛原來多輕易。有一天發現這件事情。咬牙抿唇,拳頭捏出血來,恨是可以累積的。可為什麼要試探愛呢?別去試探啊,別磨難他,愛很脆弱的。他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堅強,沒有,他就是黃昏掌心小心呵住的火苗,時明時搖,是夏天尾巴枝頭上的落葉,將落未落。是太空裡交撞的慧星,不勞別人,太過激烈,自己便會毀滅自己。
我從小讀到長大的小說家蔡智恆就很懂愛,不如說很懂寫作的原由,他在寫完《暖暖》後提到:「處在這種時代氛圍中,人們往往會喪失內在的純粹,和勇氣,如果有天,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純真的心對待彼此,便沒有太多題材可供寫作。那時小說家便可以含恨而終了,所以我現在還在寫。」
因為沒有太多真心,所以小說家還在寫。而愛這麼脆弱,我們都挺過來了,可今天並不比19世紀好上多少,尤其在這一刻,這個世界好像顛倒過來了,當有人終於能在一起,另一些人卻逼迫他們分開;有人在談愛,另一些人卻在說3P;當有人終於找到一個家,有些人卻反過來造謠說爸爸媽媽會變不見。有些人終其一生遇不到另一個人,有些人則努力把自已推離神。有些人終於能當自己,有些人只是不能容忍別人。
而那一天就要到來。那一天,又一個需要法律認證的日子,逆光中你頭戴白紗,新郎可以牽著新郎,讓新娘擁吻新娘,那一天,可以不要捧花,不需要紅地毯與禮車,可樂拉環都可以當戒指,他們已經擁有承諾,他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只需要一句誓言,只差一個認可,就讓他們在一起吧。拜託,就讓我們在一起吧。讓王爾德回家,讓王爾德們真的回家,讓人們成家。不要去考驗愛了。那一天之後,我可以大聲一起說,我也有個同志朋友。但他不只是朋友。他不需要到死都堅持只能是朋友。他們有其他的可能。我們還有其他可能。
那一天,別只是可能。
陳栢青
1983年台中生。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獲《聯合文學》雜誌譽為「台灣四十歲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說家」。著有散文集《Mr.Adult 大人先生》。另曾以筆名葉覆鹿出版小說《小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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