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出現在奧田英朗長篇小說《最惡》封底的一段紅色加深粗體字,多讀幾次,再想想自己身旁是不是經常圍繞這些不起眼、看似沒有殺傷力的瑣碎小事,一直累積之後,情緒像沸騰的熱水壺開始嗶嗶大叫,因為一個欠缺深思熟慮的舉動,牽扯棘手的難題排山倒海而來,人生因此偏離正軌,沒辦法Reset重來。
所以讀到這段文字,再反芻奧田英朗的這個長篇小說,真是不寒而慄,一股哆嗦寒意,從腳底竄升到頭頂,這真是一段力道驚人的警語啊!
一個做金屬零件的產業食物鏈最下游的鐵工廠老闆,因為噪音問題被對街公寓在外商工作的高尚鄰居抗議,對比於一顆零件才賺幾塊錢零頭的微薄收入,小工廠不斷趕工的宿命,即使是老闆的身分也要一直對上游工廠卑躬屈膝,被貸款銀行刁難,雖然躲過經濟危機,卻面臨這些瑣碎的小事追殺,每一件拆開來看,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但一件接著一件,時間切成碎片來討個決定與交代,真的很要命。
另一位銀行櫃台女行員,在銀行年度活動大露營的郊外夜晚,被分行經理性騷擾,眼看就要淪為高層作為權力互鬥的工具,而自己的人生其實沒有什麼期待,家人親情給予的支撐不多,愛情或工作都欠缺憧憬,提出辭呈吧,最糟糕的狀況好像就是這樣了。
還有一位鎮日打小鋼珠混日子的年輕男孩,靠一把隨身攜帶的蝴蝶刀偶爾勒索學生,因為偷竊甲苯販售嘗過甜頭,因為跟酒吧女人上床所以覺得被包養也不錯,因為與打小鋼珠認識的朋友聯袂又去偷甲苯和保險箱,以為有錢了,可以混幫派了,沒想到狀況愈來愈糟,不但一直被流氓前輩毆打成腫脹的豬頭,一直遇到最糟糕的狀況,一直被黑道勒索否則就去賣腎或是切小指頭,最後還逼迫去搶女友姊姊工作的銀行。
好了,一位銀行女行員,一位不知道未來要幹嘛的小混混,一位17歲未成年少女也剛好是小混混的女友還同時是女行員的同父異母妹妹,加上那位被鄰居抗議噪音公害還被銀行拒絕貸款的鐵工廠大叔,都因為人生遭逢的瑣事,一件接著一件,環環相扣,這一件瑣事沒有處理好,下一件瑣事就脫序了,像厄運連鎖的魔咒,《最惡》的四個人,終於在銀行搶案之後,搭上同一部贓車,被神奈川警察追逐,因此棄車在商店街奔跑,然後很有默契的上了高中生下課後擁擠的公車,接著搭乘某一線電車,一起逃亡了。
讀著小說,簡直欲罷不能,將近五百頁的份量很沉重,但內心的沉重更讓人喘不過氣來。我於是想起,在現實生活中,我可能是住在鐵工廠對面那些自以為高尚的住戶,時時為著工廠操作機器的噪音而頭痛,我看不見小型工業的困難,我有時候瞧不起那些打電動混日子的人,我可能還對銀行櫃台小姐的臭臉有怨言,可是我讀著小說,赫然發現,可惡的人,說不定就是我自己。
於是我想起吉田修一的小說《惡人》,從一樁殺人事件看到的善惡或正義其實很片面,我們拿著那個自以為正義的碎片去拼湊原來的面貌,不自覺揮舞著正義的大刀,振振有詞,向前砍殺而去。我先看了電影,從妻夫木聰與深津繪里的角色背後去看整個被善惡結構定義的脆弱人生;從兇手的阿嬤躲過媒體追逐上了公車,那位公車司機要老太太不要覺得自己有錯,要加油;從死者父親在女兒意外死亡之後的情緒種種……天啊,我們自以為正邪分明的世界,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早就說過了,人生絕對不是輕鬆的事啊!
我們原本以為可惡的人,其背後更有可憐之處;而那些可憐之人,原也是因為許多瑣事才累積成最惡的結果啊!
所以,那些不斷來襲的小小瑣事,可都要認真面對,否則,一個閃失,一個衝動,人生就走到另一個軌道上,回不來了。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Twitter、Blog、Plurk,但不愛Facebook,是沒有臉書帳號的無臉人/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最新小說作品為《慾望街右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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