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夜,收到小說家W的MSN,要來一頓「聊文學」的有酒有肉攤。簡單聯絡後,我們一行五人,匆匆訂了麗水街一處家庭小館。很道地也很粗糙的家常料理,剛好配上小說家W攜帶的八年釀中國黃酒。在鹹花生到冷盤鵝肉之間,導演L聊到了他正在進行的新電影,一千五百萬的投資,男女主角能博版面,還多找了一位東南亞名模版林志玲,擔綱重要的其中一女角,希望創造話題。從清蒸小捲到水煮鮮干貝之間,即將在八月出書的詩人作家C,推出最新的消息,某位雜誌主編可能與另一半分居了!我們集體回應,這已經是舊新聞了。因為老梗,他被罰了一杯。(但H近來常以爆舊八掛,以便喝更多酒,所以我們陪他各罰一杯……)等到苦瓜排骨湯上來,整臉紅冬冬的新銳小說家H則自責吐露,「媽的,最近我很鄉愿。」
大家一臉疑惑問,為何?他說,日前發了一篇稿子,一位新秀作家回稿,有點離題,電話溝通後,這位新秀作家婉拒了他的退稿意圖。
我問,「他最近挺紅的,所以你不敢退他稿?」
小說家W說,「他的新書真的賣得不錯……不過那篇稿子我看了,不知所云耶,你也來稿照登?」
導演L與詩人作家C都同聲指責,你弱!
H快速自罰一杯,乾了之後說,「是,我弱,我鄉愿。」(當然,他偷笑著要再自罰第二杯的時候,我們都趕緊制止他了……)
我們稀哩呼嚕的,把整盤清燙白蝦都配了酒,隨意聊著最近一本被選入選集的新作品……幾聲哀嘆之後,理出頭緒:幾位我們向來敬重的前輩與評論家們,怎麼了嗎?
突然,隔壁桌傳來高聲說,「就是選他沒選你,挺他不挺你……」
我們五人面面相覷,低下頭來。表情扭曲,才慢慢聽出原由──身後那桌西裝領帶的中年男士們,身邊各坐著一位年輕女孩,正在安排下一攤,誰要與誰配對……我們趕緊把最後幾顆炸蚵仔酥分了,各自乾完自己的最後一杯八年黃酒。急急離開這家常小館,直說是要續攤。在前往下一攤的路上,W哀悼說,「欸,好羨慕好羨慕,到了我們這個年級,沒有小三,就是弱,沒身價!」
我拿出那支開始交了一些朋友的iPhone 4,「麻煩再說一次,我錄下來?」
H說,「錄音沒用,去看看菲利普羅斯的《垂死的肉身》吧。」
我補充,「不,我們都到了馬奎斯《我那傷感婊子的回憶》(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的狀態了吧。」
那夜的細雨,從夜燈的光亮處飄飄落下,把我們的頭都壓低了。我們就這樣一路走到永康街小公園旁的酒水店,追了一瓶十年的山崎威士忌。
從黃酒換到威士忌?詩人作家C一臉猶疑。
W則問,「一瓶夠嗎?」
我先付錢結帳,「先一瓶吧,剛才C不是說,他今天有門禁……」
接著,弱聲四起。在雨中,我們踩左腳,聊哪幾個紅人編輯人事異動劇烈,踩右腳則丟出哪家小出版社已經面臨財務危機、連銀行都不貸款的消息。L突然停步說,「你們比較喜歡阮經天、吳中天,還是仔仔?」
確實,這個問題讓我們這一行五個男人都停下腳步,擠眉弄眼的。五張臉都被雨打得更低。雨再重一點,旁人可能以為我們在濕地上發現鈔票了。我們一臉凝重,約莫都知道L提出的問題在哪裡……最後,大家都含了滷蛋,說著無關緊要的……台灣……大陸……沒人。然後W才咬字清楚,「男的我們沒興趣,有女的是要選角嗎?」
L說,「你說,女主角你要選誰?」
W沒考慮,「周偉童。」
L說,「她是誰?」
我說,「大陸版的林志玲。」
L又說了一遍,「你說誰……」
我們沒有再站著等雨摧折,快步走到Café Philo,糊亂點了一堆下酒菜,又開始稀哩呼嚕地對冰塊喝著威士忌,聊著一位有為的年輕詩人,聚集了一群理想主義份子,被我們稱為,逗點人……黃酒混上威士忌之後,我們很快就達成共識,「去買他們的書吧,這才是最實際的支持……」
然後,最佳第六人,小說家E終於趕到。一如往常,安靜出現。
H說,「又在處理私事喔?」
C說,「八卦已經講完了,我們已經轉到勵志頻道了。」
E說,「那麼接下來呢?」
W說,「你有『最新』的消息嗎?」
E說,「我想一想……」
一如往常,E停頓了一會,大家也安靜了一會。
我說,「現在是瑞蒙卡佛的《能不能請你安靜點?》」
一如往常,E微微展開特異的微笑,說,「好,那我說一個……」
就是這樣,我們毫無感覺地,又把山崎十年喝完了。
做過調酒師、廣告文案、編劇,也做了十多年雜誌編輯。得過一些文學獎和編劇獎。目前在《GQ》擔任副總編輯,並繼續維持寫小說的日子。出版了《一公克的憂傷》《奔馳在美麗的光裡》《肉身蛾》及最新長篇小說《幻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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