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收到乙一的新書《只有你聽到》，回家路上便迫不及待在車上讀了起來。讀著書中收錄的第一則短篇〈Calling You〉，到結尾時突然一陣鼻酸，顧不得身處人擠人的車廂，眼淚鼻涕就開始不爭氣地掉，嚇壞了身邊的歐巴桑，老實說也嚇到了自己。因為這並不是頭一次讀乙一的書，從《平面犬》、《ZOO》、《暗黑童話》到《GOTH斷掌事件》， 自認對於乙一的文字風格還算熟悉，但正因為熟悉所以毫無防備，才讓淚腺未及提防。

〈Calling You〉這則故事，說的是一個從小不善交際的女高中生，因為沒有朋友，所以索性連手機都不辦了，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撥給她。但是女孩心裡卻暗自羨慕著同學們人手一隻手機，更羨慕那個靠手機串連而成的世界。

「其實我也想像她們一樣擁有手機，但是老實說，我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我不用手機也是這個原因，更何況也沒有人會打電話給我，順便告訴你，也沒有人會跟我一起去唱ＫＴＶ、拍大頭貼。」

於是她每天回家經過電器行，總會順手拿一張最新的手機型錄傳單，想像著怎樣的手機才最適合自己，又該用什麼樣的鈴聲與吊飾才最搭配。日復一日的想像，女孩心中彷彿真的有了一隻手機。她能在腦海裡感覺它的觸感與重量，想像它的光線與色澤，但她沒想過的是，有一天這隻腦海中的手機竟然真的有人來電，接通後，話筒那端傳來另一個寂寞男孩的聲音……

對我而言，讀乙一有兩層樂趣。首先是故事本身，充滿想像力、略帶奇幻卻不完全悖離現實的情節設定，以及永遠猜不到、出乎意料的結局。第二層則在於，乙一的每一部作品，總是把「孤獨」這件事寫得透澈到無法逼視，讓讀者簡直像是閱讀自己的私密日記一般貼近內心最底層。〈Calling You〉以及書裡另外兩則短篇〈傷〉以及〈花之歌〉，和乙一其他作品相較之下，並不是情節最離奇曲折的，但也因為少了複雜的情節，乙一不再把情感藏在各種隱喻裡，直接描寫孤獨與對重生的渴望，比起其他作品反而顯得力道更強也更動人。

「我也再次意識到原來自己是如此強烈地渴望有知心的朋友。在教室裡即使裝作若無其事，可是心靈深處還是激動地哭喊著討厭孤獨。沒有人在身邊是多麼痛苦，可是現在，我卻想把自己關在腦海那個唯我的世界裡…… 」〈Calling You〉的女高中生，毫無矯飾地呼喊，真實的心情交雜著超現實的情節，彼此交錯一路把讀者的情緒帶進孤獨的低谷。

從前讀乙一，總覺得他是用故事撫慰孤獨。所以讀完總是眉頭開了心也暖了（就算是所謂的「黑乙一」，情緒也能在極端殘暴後得到紓解）。但在這幾則短篇裡，我卻感覺乙一是用赤裸裸的孤寂餵養故事，再靠著故事支撐著走過孤獨。我常常忍不住想，寫出這樣故事的人，究竟有過什麼樣的人生呢？而這麼多喜歡乙一的讀者，是不是也都曾經像故事裡的女高中生一樣，在心裡偷偷渴望著有一個方式能與外界聯繫。也許在現實生活裡，乙一的故事就是那隻腦海中的手機，串起了城裡所有孤寂的人們，但再短暫撫慰過後，他會殘忍卻必要地切斷訊號，好讓我們能繼續面對真實，以及永遠殘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