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灑
等到醒了過來,才知道那鼓聲在心裡已震盪許久。
在我心中,好看的故事分為兩種。一如同平地一聲雷,平舖直述的文字就在某個橋段重重地一擊,有時是氣到摔書,有時是對生命的頓悟。另一種,就是低鳴的鼓聲,作者以緩慢的節奏敲打著大鼓,故事結束後,仍可聽到在心中徘徊不去的鼓聲。
《三郎》這個故事,屬於後者。
三郎與榮二兩人同是裱褙店「芳和堂」的學徒,三郎相貌平庸,雖然在「芳和堂」學習多年,仍然只能幫忙做打雜的事情,唯一擅長的只有調製裱褙或糊紙門用的漿糊。相反的,榮二無論在天生的資質或相貌,是所有學徒的佼佼者,兩人在外型或資質有著極大的差異,卻不影響情同手足的感情。
23歲那年,「芳和堂」的師父交付榮二到大客戶「綿文」家更換紙門,第一次不用跟著師兄,而獨挑大樑的獨立作業,讓榮二和隨行的三郎感到非常興奮,精神抖擻地感受著被附予重責大任的真實感。第一天在綿文的工作,在興奮心情中順利完成。然而,第二天當榮二準備出發到綿文時,「芳和堂」的師父卻跟他說,不用去了,改由其他師兄和三郎一起到綿文完成工作。榮二不解為何突然被換掉,詢問師父無果,向師兄打探,才知道原來綿文的老爺遺失的織花錦緞在榮二的工具袋裡被發現,綿文的老爺便斷定榮二不老實,並要求「芳和堂」老闆將榮二逐出師門。
被污名後的榮二,曾極力還自己清白,卻無法與有錢人的強勢對抗,後來輾轉被送到荒島上從事苦力的工作。荒島上的榮二,不開口與人交談,用一道城牆將自己關著,並用仇恨填滿內心的空白。在苦力營裡,他聽到許多人用生命換取的故事,更加深了榮二內心對社會不滿的積怨,他發誓有一天要殺了害他的人。在荒島的幾年,即使榮二封鎖了自己,滿是恨意的雙眼,似乎讓他的心變得荒蕪,然而,在島上遇到大水災或風災時,榮二仍然義無反顧的救人,對生命,他仍有熱情,只是強迫自己武裝,並將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完全切斷。當三郎不顧「芳和堂」的工作,偷偷地到島上看榮二時,榮二只是冷漠的告訴他,要做什麼,是他自己的事,與他無關。三郎卻從未放棄。
直到有一天,榮二在修補風災後的倒塌護堤時,不慎受傷,他看到他平常冷眼以對的人都拼了命救他時,心中那道堅硬的城牆就此粉碎。
心情的變化,影響著眼裡看到的世界,蛻變後的榮二,努力習字,臨帖的範本,是三郎用那不成熟的運筆寫出的信。不再仇恨的榮二,著眼於憨厚的人筆下淳樸的風格,他知道只有三郎這樣善良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字,他從習字中,學習純真的為人。
一直以為時代小說就是刀光劍影,但在《三郎》裡,沒有燒殺擄掠,沒有強烈的愛恨情仇,更沒有武士集體切腹的壯烈場景,但故事說著,生命中所謂善惡的人事物,維持著社會的平衡,讀著讀著,不會因為榮二被補吏毒打而難過,不會因為綿文以惡勢力將人擊垮而恨得牙癢癢的,也不會在榮二體悟到對生命的熱情時,為榮二高興。因為,故事真真實實紀錄著的,是周遭我們會遇到的人事物,有好有壞、有喜有悲,善與惡皆有緣由。
「人活著時,不知不覺地會跟社會有借與貸的關係。現在你就當做是在貸款給社會……。」這是榮二被逐出師門前,師兄和助對他說的話。心中或有不平之鳴,心中或有沾沾自喜,無論大悲大喜,《三郎》的故事,卻讓人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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