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對90年代的懷舊之中,有兩隻怪獸同時以巨大之姿登陸,一是日本文藝評論家小野俊太郎的《一本書讀懂哥吉拉》,另一是唐澄暐繼《超復刻!怪獸點名簿》後,第二本怪獸書《陸上怪獸警報》。說巨大是因為這裡包含所有與怪獸相關的事,唐澄暐說,「我想打造一個怪獸的世界,就得把每個層面寫出來,包括人的心裡感受、民俗風情、怪獸迷的記憶,乃至全知的世界架構。」因此讀者可以視此為一本「怪獸小說」,但又不只如此,《陸上怪獸警報》還紀念那個混亂而美好的時代。
對怪獸產生興趣,源自於唐澄暐對恐龍的好奇,「我記得小時候在外雙溪有個恐龍展,印象很深刻,如今回想,我應該是被牠們頭很長、沒有皮毛的特徵吸引。年紀再大一點,開始接觸到怪獸電影和書籍,像是當年有部春節檔電影叫《大恐龍》讓我非常震撼,還有《世界奇異怪獸》《世界怪獸大全》這兩本書,也是我童年的最愛。」
此外,唐澄暐提到七年級必定有印象的一段過去,就是第四台的來臨,「當時情況很混亂,各家有線電視台會自己塞錄影帶播放,有趣的是,有些影片會不斷重播,有些則完全不照順序播。其中有很多怪獸片,但片名完全不統一 ,你會在完全想不到的時間看到怪獸片。」這種混亂與隨機,讓怪獸開始豐富地出現在唐澄暐的生活中,帶給他十足驚喜,「最興奮的是,透過電視讓我看到以前書中怪獸的具體形象,牠們一瞬間從平面變成會動的東西,那種驚喜感是我一輩子喜歡怪獸的最大動力。」
▌怪獸童年的結束
這個充滿怪獸的童年終究有結束的一天,他國小五、六年級時,忽然間同學對怪獸沒興趣了,「那時他們更喜歡少年少女漫畫,我只好一個人看wowow台的怪獸片。後來wowow台停播,加上有線電視台開始管制,那些放錄影的台就慢慢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較有制度的電視台,自然減少播放冷門的怪獸片,到我國中時幾乎沒有怪獸片。」
怪獸片的結束,就像童年的結束,不僅是一個時代的過去,也像是一種心靈狀態的消失。「當時的哥吉拉並沒有統一名稱,有些翻譯成『克奇拉』,有些叫『古拉』,所以很多片我並不知道那是在播什麼,直到多年後我才把這一切統整起來,但這種從無系統到有系統的狀態,反而讓我惆悵。」
唐澄暐認為,這種混亂的體驗影響了他思考與寫作的方式。「因為有太多這種零碎、片段的經驗,我看片不會拘泥一定要有個名單或順序,對我而言,所謂的名單是靠自己摸索打造出來的。」或許,對於網路時代長大的人,世界已有完整的真相,但對小時候的唐澄暐來說,世界就是個謎團,他習慣從破碎的訊息中慢慢拼湊整理,「《陸上怪獸警報》也是在寫這個,比如那篇〈水怪接觸者〉,水怪只是一則報導、一個耳聞,必須在搜集之後才能得出一個樣貌,但那也不是真實。最後你會發現,那些資料、傳聞本身就是怪獸,就是本體。」
比起其他怪獸書,唐澄暐的怪獸世界的確顯得不那麼「確定」,前者或是著重於賦予虛幻的怪獸具體的細節,甚至營造一個完整的世界,另一本剛出版的《一本書讀懂哥吉拉》則透過怪獸連結現實世界,以怪獸論及了東西文化差異;而《陸上怪獸警報》在此顯得非常特別,它處在虛實之間,其想像和世界都帶著一種模糊,以唐澄暐的話來形容,充滿了對現實的「黏膩感」。他舉了一個例子,書中的〈在我的童年遺跡裡〉是真實的故事,「我小時候跟同學正走在放學的路上,明明看著真實的街道,卻興奮地幻想眼前的一切都是古文明。這是小孩子最珍貴的,也是這本書想表達的,你隨時可以讓自己進入一種幻想情境,並非因為不瞭解,而是自願。」
▌從怪獸認識這世界
《陸上怪獸警報》讀來甚至像政治寓言,這種對現實問題的關懷,與他曾任職《台灣立報》、後來就讀南藝大錄像研究所的經歷有關,「耳濡目染之下,我會關心一些當時較少人關心的議題,也對世界感到好奇。」但唐澄暐並不直接寫出現實,而是在書寫怪獸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觸碰。「有點像是我用認識怪獸的方式,去認識了世界,因為想瞭解哥吉拉電影,自然會發現當時政府如何管制電影,為什麼1970年之後台灣有好幾年沒有哥吉拉電影?這就直接與中日斷交有關 。」唐澄暐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日本特攝大師圓谷英二能拍出《哥吉拉》,是因為他曾被日本軍方徵召去拍軍教片,他用模型重現日軍突襲珍珠港,後來這些軍教片的特效技術,成為拍出《哥吉拉》的關鍵。」
唐澄暐對人的心理也有精彩刻畫,書中〈熱線砲啟動的那天〉描寫一隻怪獸在人類與怪獸陣營之間掙扎,不知自己屬於哪一方。他說這其實也是真實的故事,「曾有個朋友想向我坦誠一個秘密,卻欲言又止,在我身邊徘徊不前好幾個小時,我才知道,原來人會有這樣掙扎的狀態。」此時唐澄暐不僅是在描寫怪獸,更透過怪獸折射人性,這在文學中並非少見,我們都熟悉《變形記》帶來的哀傷,怪物凸顯了日常的殘忍荒謬;唐澄暐的筆調雖不致如此冷峻,卻帶有一種生命中的童真與惆悵。「怪獸讓人從另一種眼光看待『人』的存在。」
▌因為混亂所以美好
如今我們能透過網路找到一堆怪獸資訊,可是對唐澄暐而言,那個透過怪獸所認識90年代仍令他懷念,「90年代是混亂的,書是盜版的、電台是盜接的,怪獸剛好就在當時出現,牠荒謬的特色就與之連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沒有任何預設的偏見,也沒有經典的片單或過度文青的情懷,我們就是定在電視前什麼都看。」
問唐澄暐為何如此珍視童年與90年代?「我夾雜著幻想與現實看待世界,而世界也把混亂投射給我。很多人用美好的眼光看待過去,但對我來說那個世界就像充滿妖怪,那個亂七八糟的感覺就是我想捕捉的。」每一個走過那時代的人,想必都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涵,並且發出會心的微笑,回憶起自己的「怪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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