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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時打手槍──專訪《經典彭浩翔》作者彭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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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蕭如君)

我跟女生說,自己是個有公德心的人。女生要我舉例說明,我說自己每次到洗手間小便時,要是發現馬桶中水平線上的邊,要是沾了一些上手用家剩下的尿漬時,我都會在小便時把落點對準污漬,然後用水力將其沖擦。

「噁心,這只是無聊。」女生一臉不屑的說。

在採訪之前,我都不由得想起彭浩翔電影中的種種荒謬的劇情,擔心等一下採訪會不會有帶著蛙鏡的打手跑出來,或是巨大的鯨魚忽然衝上岸。但是這些都沒有發生。最荒謬的事就是飯店的椅子很矮,我們就在超出桌子不過一個頭的情況之下開始了訪談。

有關我在裝作正常人方面的嘗試:經典彭浩翔
有關我在裝作正常人方面的嘗試:經典彭浩翔
而新書《有關我在裝作正常人方面的嘗試:經典彭浩翔》(以下簡稱《經典彭浩翔》)與《志明與春嬌》則讓習於透過電影認識導演的觀眾,有了另一種認識彭浩翔的方式。「看我電影的朋友,多半認識的是成年以後的我,因為我拍第一部電影時已經27歲,在創作上比較成熟。但是在拍電影之前我寫了好多文章,譬如在台灣念書期間,我曾完成很多小說,可惜從電影認識我的觀眾沒有太多機會看到。」

所以,對讀者而言,這是認識彭浩翔新的經驗,對彭浩翔而言亦然。他有一個典型彭浩翔式比喻:「我從來覺得,我年輕時寫的東西都是亂七八糟,有時出版了也覺得很難為情。感覺年輕的我太奇怪了。就像一個剛剛學會打手槍的人,用手機拍下過程,然後丟到網路上,以為自己很牛逼,直到成年之後才知道,那根本沒有什麼。」

然而,當這次編輯將舊作整理出來,彭浩翔卻有了不同的想法。「我乍看那些文章,心想這是什麼東西,也才意識到,我已經20幾年沒有看過了。過去我覺得丟人,如今覺得沒關係了,我可以放得比較開。這些文章包括我17歲開始在報紙上的散文、在公司裡寫給員工的信件,還有一些電郵。我覺得滿能代表我自己。」若說電影所呈現的彭浩翔是精煉過的,那在《經典彭浩翔》一書中,讀者可以看到一種未經體系化的年輕彭浩翔,在某個程度也意味著更加完整;同樣的,《志明與春嬌》一書也集結一些電影當中所沒有內容。彭浩翔說,由於在編劇過程中刪去很多,公司同仁都覺得可惜,便藉這次機會放進書裡。讀者可以將之視為一本新的小說,或是重新認識我們所熟識的舊朋友──志明與春嬌。

志明與春嬌(電影小說)
志明與春嬌
另外一個書本會帶來的特別收穫是,讀者可以發現許多電影中看來離奇的劇情,其實都取自於日常。就以《志明與春嬌》來說,彭浩翔提到:「其實《志明與春嬌》都是講生活在我們身邊的人的感情經歷,我想記錄一段愛情在剛開始前曖昧的狀態。會有這個故事是因為有一天我太太問我,為什麼你拍的電影都是講愛情即將結束的時候?你從來不描述剛剛開始的感覺,你是不是忘記愛情剛剛開始的樣子?所以我想拍《志明與春嬌》,說一個我們這個年代會經歷的愛情的開始階段。」

而在種種日常經驗中,導演似乎特別關注一種看似平常、實則巨大的恐懼。如男生畏懼性無能、視同志為禁忌,女生畏懼不討人愛、憂心與網友約會卻被嫌醜,當然還有人際關係中大大小小的齟齬,以及平凡愛情的消逝。這類日常恐懼頻繁地出現在電影與小說當中,其實與彭浩翔自小的經歷有關。「我是一個臉皮很薄的人。從小就很怕被別人拒絕,所以我從來不告白,除非很肯定。也因為這樣,有好幾次被女生罵得要死,說我到底想幹什麼。我說我一直在泡妳啊。女生卻說,你只是一直曖昧,都沒有行動。我也很佩服有些人很厲害,即使被拒絕還可以一起吃飯,我卻沒辦法。我不是不能面對他人,而是不能面對自己。就因為我一直對人際關係之中的恐懼會想很多,因而自然的表現在電影之中。

志明與春嬌

當電影中出現種種恐懼,彭浩翔常透過一種荒謬的風格來面對, 無論是穿著蛙人裝的打手,或是被女兒告誡不要撿肥皂的製片。他們看似與主題毫無關係,但往往又莫名的帶來哀傷。而在《經典彭浩翔》一書中,讀者可以接觸到更多荒謬的想像。為何荒謬這件事會對於彭浩翔如此的重要,並促使他持續不斷的書寫,甚或拍成電影?彭浩翔說,這其實有一個嚴肅的理由:「我從小有好多恐懼,每當不開心,我都會藉由荒謬讓我度過。現在大家看到這些荒謬的情節覺得很好玩、很好笑,但其實我從小被罵得很慘。我記得我向來很怕參加葬禮,因為當我不知道如何表現痛楚,我就會開始亂講話,然後大家都罵我。我只是用這種荒謬的方法來度過哀傷。如今大家不會罵我了,反而認為這樣的表達方式是創作。

以荒謬的方式講述恐懼的主題這個意義上而言,彭浩翔的手法類似 B 級片(B-movie),而他也毫不隱藏自身對 B 級片的欣賞:「我從小就看很多 B 級片,我覺得 B 級片特別偉大,它教育了許多未滿18歲租不到色情片的小孩。我特別喜歡在 B 級片裡有些色情、有些特技、也有些裸露,我覺得這太偉大了,一部偉大的電影應該是這樣,充滿了各種元素,就像 buffet。小時候我一直不懂,為什麼大人叫我要吃完主食才能吃甜點,buffet 不就是要什麼都吃一點點嗎?我認為,好的創作就要像 buffet,要自己搭配。

出埃及記出埃及記

春嬌與志明 DVD(LOVE IN THE BUFF)

春嬌與志明 DVD(LOVE IN THE BUFF)

因此,儘管彭浩翔的電影敘事細膩,畫面也很柔美,但這類 B 級片或 buffet 式的風格仍時時可見。彭浩翔進一步解釋:「 我的電影有時前半段跟後半段經常很不一樣,如《春嬌與志明》,觀眾原本預期要看一部愛情片,卻沒想到片頭竟像恐怖片,其實正是為了處理 B 級片式的搭配,我覺得特別的好玩。」另外一個例子是,彭浩翔電影中也存在許多反差,而這也是 B 級片常見的。他舉例:「《出埃及記》是講一個非常荒謬的故事,當一個故事荒謬到一個程度,就必須很認真的拍出來,用很正常的鏡頭去講一個不正常的事情。而提到很悲傷的事情時,反而以比較平凡的語調描述。我喜歡製造反差,不想掉進很典型的表現方式。」當恐懼的事物被以荒謬或反差的方式呈現給觀眾,恐懼似乎也在觀眾眼前化解了,這或許是彭浩翔的電影讓人感到幽默的根本原因,如同托爾斯泰說,幽默的本質就是將恐懼荒謬的呈現。

即便我們不關心那麼抽象的本質,觀看彭浩翔電影與小說的人,一定都可以從這些貼近日常的角色與情節中得到會心的感受,但是在此有一個問題:為什麼許多電影總是要拍一些遠離生活的制式化的內容?彭浩翔說:「這是很有趣的問題,我想了很久,對我來說,我認為所有創作應該是來自於生活之中的 detail。但華人創作者常認為要拍『大電影』,不關心小東西。當你關注所謂小的感情,他們就會認為這只是『小聰明』。我永遠不明白他們在講什麼。我覺得所有大的故事其實是講人際關係中小的感情、小的細節 。

要解釋這現象,原因也許在於捕捉日常並不容易,然而,若人們只關注大而正常的事物,只按照順序吃自助餐,按照習俗來表達哀傷的情感,我們就不會關注真實的細節,當然更不會將之創作成電影。所以重點並不在於有什麼特別的經歷,而是能否與正常保持距離。很多人以為我的生活多彩多姿,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的經歷, 只是大家選擇不把想法講出來。我想,這便是我從小比較少上學的關係,我從中學之後就沒怎麼上學,我也因此比較能注意那些大家不敢說出來的事情 。

彭浩翔也提到另一個取材日常的困難:「當把日常故事放進電影之中,對我最大的挑戰是如何讓這些題材看起來好像沒有處理過。真實故事當然還是要經過挑選,然後會有一個主題。但是如何將主題隱藏在這些混亂的細節中就很困難。有一次,有個電影學院畢業的編劇跟我說:導演你好厲害,原來你電影中的對白看來很隨便,其實每一句背後都有原因。她雖然是誇我,但我不禁想,你們老師難道沒有教嗎?」對彭浩翔而言,這種自然的工夫是基本而且重要的。「很多人會把原因表現出來,但不會隱藏,變成每個主角在透露資訊給觀眾,我們當然要透露,但不能很明顯。而是要隱藏主題在每一個聊天本身的動機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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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蕭如君)

怪力亂神碎花裙

彭浩翔首部極短篇小說《怪力亂神碎花裙》

如此就不難理解,在閱讀上彭浩翔喜愛的作家也是從日常情節出發,同時具有幽默感。「我很喜歡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他比我野很多。也很喜歡村上春樹,特別是他的散文更勝過小說,他是一個非常好玩的老頭。華文作者我喜歡余華張大春阿城等。」這樣的文學品味,背後反映了彭浩翔不變的信念永遠透過情節來表現,而在這一點,寫作與電影並無不同。彭浩翔說:「很多人覺得寫作與電影表現方式不一樣,我覺得不對。因為有些人覺得文字創作表現內心變化,但是我覺得文字創作也不應該一直講內心變化。卜洛克(Lawrence Block),跟史蒂芬.金(Stephen King)都說過,不要直接寫感受,而是透過情節,讓讀者自然的了解角色的感受,這跟電影一樣。但是很多文字作者喜歡把答案寫在文字裡。我認為,不管是文字創作或電影創作,都應該是透過情節故事促使觀眾感受到你想表現的事物,而不是你直接把東西給觀眾。」在這次出版的新書中,讀者也不難發現彭浩翔文字的畫面感絲毫不遜於電影,急於了解主題的人也許會一時焦急,但是進入情境之後卻能從看似零碎的情節當中得到真實感受,因為真實本來就是零碎而充滿畫面。

撒嬌女人最好命 DVD(Women Who Flirt)

撒嬌女人最好命 DVD(Women Who Flirt)

而新片《撒嬌女人最好命》同樣取材自日常中微小但真實的恐懼,他特別澄清:「有些人認為,我在片中開林志玲的玩笑,其實我特別喜歡她,覺得她是台灣女生的代表之一。我只是舉一個大家明白的台灣女生當例子。在現實生活中,我對台灣女生的娃娃音印象很深刻。《撒嬌女人最好命》拍攝期間,我一直罵髒話,副導是台灣女生,她就不講髒話。我很好奇她如何傳達我的想法。結果發現,她會用娃娃音向其他工作人員說:『你們要快快,不然導演會生氣氣。』沒想到,組員真的速度加快了,原來這種撒嬌比罵髒話更有力,我當下見識到台灣女生撒嬌的厲害。」

採訪結束之際,飯店窗戶透進了陽光,我想起彭浩翔電影中常有一道這樣的逆光,即使是在最為困頓或荒誕的情節之中。我一直不太理解,甚至猜想那像是上帝的隱喻,好像不管生活如何艱辛,人總會得到憐憫。但是後來我意識到,那絕不是來自於上帝,彭浩翔從未說出「真愛不死」這般俗爛結論,也沒有用超自然的方式讓人得到救贖,那道光其實就是彭浩翔的目光,因為他認真地觀看且訴說日常真實,觀眾彷彿也得到勇氣。在搞笑甚至有些白爛的情節之中,我們凝視種種平凡,以及揮之不去的恐懼與哀傷,一如我們在《志明與春嬌》中,目睹愛情初始與消磨,彷彿自己也得到同情的理解,這是看彭浩翔作品最大的快樂,也是最大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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