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九歌出版提供）
當一個小說家寫起了散文、說起了自己，那是什麼樣的光景？
造日子
從畢飛宇的字裡行間，那些語氣平淡卻字字見血的農村描繪，我們或許可以揣想，那應該是由他自身的生長養成所打下的基底──那不是一介觀察者可以憑藉局外的立場而寫就；然而我們又很難確定哪些片段真真實實地來自於他，因為他幾乎從來不說。如今，他終於願意側個身子，以首部回溯個人生命歷程的散文集《造日子》示人，如隱蔽的月亮，坦率地轉出始終掩藏的另一面。
「在我決定把我的一生和寫作捆綁起來之後，我就一直只寫小說，換句話說，我只虛構。」雖然畢飛宇曾在大學階段寫過詩，但覺詩歌太難，他認為自己的詩歌才能不夠到位，是以當他踏上寫作之路，選擇的媒介便是小說，不曾寫過虛構以外的文字，更從未想過要寫《造日子》這樣一本完全非虛構的作品。若不是一位長年旅居法國的朋友，花上七、八年鍥而不捨地勸說他，最後以「你的童年與少年對你來說也許是普通的，但是，相對於今天的孩子來說，它太獨特了，你有責任為今天的讀者留下『一種』童年與少年的『模版』。」一番說詞，這才打動了他。「一提起『責任』，我的腰桿子就忍不住挺直了。」畢飛宇說。
然一下筆，他還是多有掙扎。「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把我自己的生活寫下來給別人看，但是，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在『文革』當中走過童年並走向少年的人，換句話說，我的童年與少年和我們的大政治和大歷史脫不了關係。」畢飛宇自問：我能迴避我們的大政治和大歷史嗎？答案是不能。因為不能，所以必須更坦承，更加面對自己；而既然真心要寫，就得放下虛構，老實地寫。「一個作家在寫小說的時候沒有義務寫入他個人的生活，但是，這是非虛構，非虛構的前提是誠實，誠實的前提是不迴避。」
「我也許做不到百分之百的誠實，但是，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誠實一些，再誠實一些。」在《造日子》的書寫過程中，畢飛宇不斷有一個假想——這本書的讀者也許不比他任何一部小說少。「在大陸，出生於60年代前期的人是一個巨大的人群，我要接受閱讀、接受考驗的。在大多數時候，我相信沒有人願意誠實，誠實其實是被逼的。」即使寫到一半，他發現自己低估了《造日子》的寫作，因而萌生後悔之意，甚至想過放棄，但最後仍咬牙繼續寫下去。「與此同時，也有欲罷不能。」當中的糾結，他一時也不好說得清。
（圖/九歌出版提供）
「『苦日子』對我最大的說明是幫我充分認識了人的複雜性。」對畢飛宇來說，人都是有好有壞的，在「好」與「壞」之間，有一個巨大的空間。「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對這個空間的開闊性就有了很充分的認識，這個空間裡有無限複雜的內部動機，也有無限複雜的外部能量。」那不只是畢飛宇創作生涯最好的養分，還幫他建立起對大自然的敏銳，成了他念念懷想的「動物的時光」。
經過一回從「虛構」到「非虛構」的旅程，畢飛宇像是從小說的路途上暫時轉個方向，看見不一樣的風景，對創作的虛虛實實，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散文是不是本於真實？這個不好草率地做結論。誰也不是一種文體的大法官。」畢飛宇不評論別人，但很明白自己。「我的體會是這樣的，我是一個小說家，我的本質工作就是虛構，所以，在小說之外，我不希望自己再虛構，否則，我筆下的東西什麼是真實的呢？可同時我也要說，大部分散文作家並沒有『虛構者』的身分，他憑什麼就不能虛構呢？」
畢飛宇認為，散文該不該虛構從來就不是問題，問題在作者的這一頭。「你究竟想做什麼，只要你把這個問題想好了、想透了，一切就簡單了。你渴望虛構，那你就虛構；你渴望真實，那你就別虛構。」對他來說，創作，也就是這樣一回事了。
懺悔錄︰盧梭(英文版)
Q. 您最喜歡的散文作家是？
畢飛宇：就真正意義上的散文而言，我喜歡蘇東坡。在我的眼裡，他是散文的第一大家。
但是，如果我們把「非虛構」也算進去，我喜歡盧梭的《懺悔錄》。我讀《懺悔錄》的時候還很年輕，只有十六、七歲，那是我「靈魂出竅」的一次閱讀。
〔畢飛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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