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以為保羅事業有成、人生勝利，他卻覺得上班才是最沒前途的一條路。」──Jemmy Ko
保羅．米勒（Paul Millerd）一度是大家眼中的人生勝利組，
後來決定轉而追尋一條無既定方向的「無路之路」。
他對人與工作的關係有著獨到的洞見，希望更多人能過上豐足生活。
Q：在《無路之路》一書中你走上非傳統、不以成功為目標的人生價值，在這幾年的經驗中，你對「工作的本質」有什麼新的理解？或是在企業中工作的人，難以察覺的工作特質？
我二十多歲在顧問公司工作時，給自己很大的壓力，試圖在全職工作體系中找到出路。我將「工作」視為一份職位，而改善人生的方法就是不斷跳槽，學新東西、練新技能。一路上，我原本期待自己能偶然找到「夢想工作」，這樣我就會快樂了。
但到了三十二歲，我已換了五份工作、實習過好幾次，也念了兩年研究所，卻漸漸失去了希望。我辭職其實不是因為我對下一步有信心，而是想打破現狀，換個方向。
這八年來，我幾乎完全放下了從前以職涯為中心的人生觀。我現在看「工作」的角度更廣闊，涵蓋我想投入時間的所有活動──包括家庭、創作（像是寫書），當然也包含能支持我生活方式的收入來源。但我不再把「工作者」當作我的第一身分。我雖然熱愛寫作，但那也不是全部的我。我同時是伴侶、是父親、是朋友、是許多社群的一員，也是個在做各種有償與無償工作的普通人。
這樣的轉變並不容易。最困難的是，我得哀悼過去那個自我，那個曾經在「為成功企業工作、賺很多錢」裡面獲得高度認同與成就感的人。雖然很多人認為我在新道路上很「成功」，但其實，我的財務狀況遠不及那些留在我昔日道路上的朋友。不過沒關係，因為我在這條新道路上，找到了日常的滿足與跟自我的連結。
如果要給上班族一些啟發，我想說的是：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所謂完美的工作。但這未嘗不是一個契機，可以讓人建立起更健康的工作關係。雖然我個人更適合自由工作，但我也和很多人聊過，他們只是暫時離開職場、或學會不要把「工作」當作唯一認同來源，這反而讓他們在回到工作時，更輕鬆也更有活力。這當然需要時間，也需要你願意思考更深層的問題。
Q：請問你觀察台灣的工作文化與美國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在你的觀察中，台灣的年輕人對於「非傳統職涯路徑」的接受度如何？如果讓你給台灣年輕世代一個「關於工作的建議」，你會想說什麼？
從我太太的經驗、以及這些年來在台灣遇到的朋友與其他人來看，台灣年輕人對工作的態度和美國其實有不少相似之處。大多數人從小被教育要好好念書，才能找到好工作。大家心中都有一套既定的劇本，希望人生能照著那樣發展。
但不論原因是什麼，現在工作的現實已經跟那套劇本對不上了。台灣與美國一樣，大城市的房價越來越高，像台北這種地方，年輕人要買房變得幾乎遙不可及。以前的世代往往能在年輕時就買房，但現在在台灣，可能要花十到十五年甚至更久。
我跟一個年輕人談過，我書中也有提到她。她說她要先買下第一間房子，否則不願去想人生的下一步。我問她有沒有想過，如果不買房呢？她說：「我從沒想過！」
想有自己的房子沒什麼錯，但這些集體認同所強化的人生里程碑，常常讓人卡在痛苦的人生路徑上太久。我想做的，只是鼓勵大家提問。我和我太太，即使有了小孩，也樂於繼續租房，因為這讓我們能掌握自己的時間，在工作與創作上有更多彈性，即便這些創作未必能帶來收入。別人看來這可能是犧牲，但對我們而言不是，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我們大概會每年檢視一次：「買房會讓生活變得更好嗎？」目前的答案仍然是「不會」，但未來誰知道呢？
美國與台灣的另一個有趣的差異，就在於醫療體系。在台灣，就算你離職，也仍然能享有棒到難以置信的健保制度；但在美國，自營工作者每年可能要花好幾千美元甚至更多。美國人常常說他們無法辭職，因為怕會失去醫療保險；但在台灣，人們留在原本道路上的壓力，通常來自於家庭與普遍的社會期待。
基於這種相對安全的社會制度，我會鼓勵台灣人不要一下子就想大膽又大幅地改變整個人生，而是可以在進入職場幾年後，安排三個月的休息期，好好反思、嘗試新事物，想想自己接下來的人生篇章要怎麼走。雖然上一代很執著於「成年後就該一直工作」，但我認為這種壓力正在慢慢鬆動。我所遇過曾暫停工作的人，幾乎都從中獲得了深刻的成長，從不後悔。
Q：在大企業中工作的人也嚮往自由的生活方式，但現實中經常被財務或家庭責任束縛，你會如何建議他們怎麼面對自己的工作價值？
我不認為「重新思考」是一個有用的策略。自我成長的暢銷書都太過強調「改變心態」這件事，但真正的改變並不是這樣來的。
真正的改變，是從具體行動開始。在我辭職之前，其實已經歷過很大的轉變，我在書中也有描述。我開始當志工，幫朋友當非正式的職涯教練，舉辦職涯工作坊，開了免費的履歷課程、辦聚餐、開始寫作，也認識了很多不同領域的人。這些其實多數人都能做，但通常不敢去做，因為會怕。
老實說，我也很害怕！我記得在LinkedIn上發第一篇文時，我超級緊張，覺得老闆會不會馬上過來把我炒了。但其實幾乎沒人說什麼。幾週後，有位同事看到那篇貼文，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餐。漸漸地，我發現公開分享想法會讓我遇到很有趣的人，這也讓我更有勇氣去嘗試其他實驗。
那段期間，我對自己在世界上能做的事情有了更多信心，讓我有勇氣辭職，但即使我不辭職，這也能讓我在傳統職場中有更多路可以走。當今經濟變化得比以前快多了，會變通、能夠持續學習新事物並付諸行動，這種能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沒人會因為你忠於一間二十年後倒閉的公司而覺得你很棒。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美式，但如果你目前的工作讓你無法發揮自己，那你優先考量自己並沒有錯。沒人該活在長期痛苦之中。如果你發現自己身處的公司阻礙了你的成長與幸福，那你就該盡全力、花時間，無論多久，都要想辦法離開那個環境。這往往是關鍵。對我來說，從健康危機到辭職，其實花了整整五年。
這一切的關鍵在於：你要時常思考自己做出的權衡。你現在得到的薪水，真的值得你放棄的那些東西嗎？如果不值得，那你不妨在生活中做些小小的實驗，去獲得更多資訊，幫助你決定下一步。
Q：你認為什麼是現代職場工作者最被低估但最欠缺的一種能力？
我認為是「溝通與整合的能力」，還有「熟悉現代科技的能力」。
大多數人是在學校學會寫作的，學會怎麼通過考試、完成作業，卻沒學過如何寫得有活力、有感染力！沒學過如何寫出好奇心或熱情。
寫作也是認識自己的一種方式，哪怕只是寫給自己看。我太太Angie也是寫作者，她多年來每天都做「晨間書寫」，這是Julia Cameron提出的系統。每天早上，她會把腦中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寫在紙上，這有助於她釋放內在的批評、釐清人生，也記錄那些突然閃現的創意。對我來說，公開寫作也帶來很多收穫，這迫使我整理想法、以真誠方式說出來，然後讓我在公開說出這些想法後要「言行一致」。
科技也至關重要。如果你現在還沒有開始使用大型語言模型（LLM），你其實已經落後於工作變化的節奏了。科技是你進入數位經濟的方式，而我認為人們應該開始把這個經濟視為「超越國界」的存在。我們習慣以「在自己國家工作」的框架思考工作，但事實上，增長最快的經濟是「網路」。
網路經濟變化最快、市場規模最大、對人才的需求也最高。我認為對台灣人來說，學習「數位英文」（digital English）這件事被大大低估了。我觀察到台灣人非常聰明，而且大多數年輕人的英文很流利，但他們常因為「不完美」而不敢使用。可是在網路與科技圈，這根本不重要，重點是你有沒有好奇心、是否願意採取行動。而且語言、梗、文化都會一直變，未來有大型語言模型協助即時翻譯後，像台灣這樣的國家，會更需要能直接參與這種科技圈文化的人。我認識好幾位朋友，單靠加強溝通能力、學習網路文化，收入就翻倍了。
很多人以為要學「硬技能」，例如寫程式，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元技能」（meta-skills）：你能不能持續學新東西？能不能保持好奇心？夠不夠靈活？只要有這些面對世界的方式，機會就會自己找上你，讓你走去能培養出重要技能的地方。
Q：在《無路之路》一書中引用許多其他書籍作者的觀點，請問你平常的閱讀習慣是怎麼安排或挑選？是否能與讀者推薦3-5本書？
閱讀對我來說一直是很自然的事，我不需要刻意安排時間，因為我對新觀點與故事有著近乎無止境的好奇心。我生活自然會接觸到各種文章、長文、電子報與書籍。雖然我工作時花了不少時間上網，但這其實一直運作得不錯。我的怪怪好奇心讓我總能讀到有趣的東西。
我對閱讀很挑，因為我想接觸的是「好觀念」，所以花很多時間規劃線上的資訊環境，第一步就是封鎖一堆新聞網站。美國的新聞網站通常靠憤怒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而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這。我的社群媒體策略也一樣，不追蹤公司、品牌或專注於政治與即時新聞的人，我會主動封鎖或取消訂閱那些以負面方式發言的帳號。我永遠都在找真的有趣的東西，他們通常來自朋友的推薦、讀者的留言、或我自己在網路上的探索。如果有人留言讓我感覺他是真的有參與思考，我就會追蹤；反之，我也會很快取消關注。
以前我花很多時間在Twitter，現在則多花在Substack和他們的Notes平台。我覺得現在那邊有很多最棒的想法，我只要發現好文章，就會存進Readwise Reader稍後閱讀。這讓我在發現與消化之間留下一點緩衝，更有意識地選擇我要關注的東西。
這些文章會同步到我的Kindle，我也用它來讀大多數的書。我做的重點劃記會同步回Readwise的筆記系統，變成我未來能回顧、找靈感、寫書的資料庫。
我在這方面並不是很系統化的人。我會劃記讓我有感的段落，然後偶爾翻翻。這些參考資料之所以能內化，是因為我持續穩定地創作。我幾乎每週都會寫一篇電子報，這是一種輸出，也能幫我強化閱讀印象，把想法「搬進長期記憶」。
我喜歡的書太多了，但以下幾本對我影響特別深：
● Stephen Cope 的《Great Work of Your Life》
● David Whyte 的《The Three Marriages》和《Crossing The Unknown Sea》
● Rolf Potts 的《Vagabonding》
● 最近還有跟我這本書很搭的《Tiny Experiments》，作者是我朋友 Anne-Laure Le Cunff
保羅．米勒（Paul Millerd）
現為獨立作家、自由工作者、教練以及數位創作者。
保羅一度是大家眼中的人生勝利組，曾在策略顧問領域工作數年，後來決定放棄這條傳統道路，轉而追尋一條無既定方向的「無路之路」。他對人與工作的關係有著獨到的洞見，希望更多人能夠過上豐足的生活。
人生轉向後，他決定在台灣長居，把時間花在學習、創作、解決問題，並和妻子一起探索台北。他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在個人網站，多年來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讀者。
無路之路：你的人生怎麼可能有前例？商業類罕見傳奇，工作與生活的新解答
無路之路：你的人生怎麼可能有前例？商業類罕見傳奇，工作與生活的新解答(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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