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繪本控】尋找繪本創作的初心──從Bao's Doll 看美國繪本出版實例-一起看圖文-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最近台灣繪本界最熱烈的話題是文化部推出「繪本與圖文書創作新秀獎勵」，將選出30位創作者，各給予一年60萬元資金，再評選出優良作品。許多繪本創作者因為已不是新秀，只能拍拍手，氣場中有各種不同的聲音。另外，也有人期待台灣建立文學經紀人制度，幫助創作者與出版者的聯繫。對於台灣每年占約全部出版品不到8%的繪本與圖文書，未來會有什麼發展？不論是變化或是進化，眼前就有各種組合的無限可能。

先說用畫做書的這一行，從創作到出版，在世界各地一直是閱讀小眾。畫、改畫、重畫，寫、改寫、重寫，什麼都完成了，再交給文編、美編、排版、印刷，要由出版社或由自己自費出版呢？未來有沒有讀者買單，行銷要怎麼處理？都是關鍵。藉由許多國際長銷／暢銷書的經驗，大家明白做書是一件群策群力的事，創作者只是一部分，他們幸運的是名字可以放在封面上，不幸的是收版稅而不是領薪水；團隊裡還有許多不具名的協力者默默給力；而出版者擔負了金流的控管，在有限資源下計算著用紙、印刷、裝訂、倉儲等資金的運用。出版之際，來到行銷手上硬仗才剛開始呢。既然這麼難，為什麼這麼多人前仆後繼想做書？到底要如何讓資源有效整合？剛好有本新書讓我們看看美國的繪本出版實例，雖然國情不同，不論是編輯的責任、經紀人的角色、創作者的態度，都有很多參考價值。

炎熱七月的星期六午後，台北書林書店有一場由美國Abrams出版社與書店共同主辦的新書發表會（這就是行銷環節，由出版社的亞洲行銷人員提案，書店規劃流程、場地、聯繫、報名），我很榮幸參與了書評的部分。繪本家 Bo Lu 六月底剛在美國圖書館協會（ALA）的年會為她的第一本繪本作品 Bao's Doll 熱烈簽書。

Bao's Doll

Bo Lu在七歲時隨家人移民到美國，在堪薩斯州長大，從小就喜歡看漫畫，也喜歡畫圖，目前和先生與兩個女兒住在舊金山。她曾在許多知名公司從事設計，如Google、Apple、Pinterest、IDEO，工作緊湊也擁有好收入。有一天，她的好朋友Nicole Chen，也是一位亞裔女兒（意指父母有一方是亞洲人），提起自己正在寫作童書。Bo有很多童年記憶，想要找個好方式消解，感覺是寫作的好題材，所以開始參加線上繪本課。

這些線上課程如：如何寫出好看的開場（Creating a Strong Beginning）、繪本的故事架構（Picture Book Story Frameworks）、幽默書寫（Writing Humor）、非虛構類繪本（Non-fiction Picture Books）、自然書寫與五感（Writing Nature and All Five Senses）、傳記繪本（Picture Books- Biographies）、用韻文講故事（Storytelling in Rhymes）、寫出動人的生態韻文（Writing Natural Rhyme That Sells），還有其他迷你課程。她也大量研究亞裔作家創作的繪本。充滿企圖心的她在寫作課裡明白了，想出版繪本必須先讓自己滿意作品，尤其是新手，至少要做出樣書，持續創作、投稿才有機會討論。於是她完成了第一本繪本樣書 Ruby，投了七個經紀人，只得到兩個回覆，其中之一說故事不夠有說服力，另一位說和某一本書很像。她又片段的寫了其他故事，這時疫情來了⋯⋯

曾經照顧過她的姑媽在台灣過世，因為疫情必要的隔離時間，她根本來不及參加喪禮，加上孩子剛出生，種種情緒交錯下，她用畫畫來想念姑媽。後來經由先生提議，她將小時候的一件糗事寫成故事，終於得到知名經紀人Steve Malk注意，他表示，「關於你與你的故事背景，以及你想為兒童做書的意願，都讓我覺得充滿奇想，我們一定可以很合拍的一起工作。」

是否很多台灣創作者很羨慕外國的經紀人制度？但經紀人不是你想要就會有，而是經紀人來挑人。我去到紐約 Pippin Properties Inc., 的辦公室，書架上放滿各作家的著作；拿著iPad全世界找繪者的 Catbird Agency 在兩年內促成五十本書出版，平均兩週一本；他們媒合旗下作者、繪者和出版社合作，經紀公司負責為創作者從題材、風格找到適合的出版社。個性慢的作家找耐心的編輯，有效率的就跟上快脾氣的，當然也不完全是這樣，如果你想被經紀人看上，還是有些眼緣和直覺，會說話的圖、動人的故事、謙和的態度、堅韌的個性，都是優點。

Bo Lu提到，她的經紀公司Writers House有好多名氣響亮的人物，如 Jon Klassen、Mac Barnett、Christian Robinson、Greg Pizzoli、Carson Ellis……是不是很驚人呢？根本是美國西岸橫掃繪本獎項的大本營。

那麼，Bo Lu是以什麼樣的故事得到經紀人賞識呢？

Bo有件小時候發生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她到了美國後，看到同學生日都有派對和禮物，她也希望自己生日可以有芭比娃娃，但母親回想自己成長的過程是艱難的，什麼都沒有，所以對她的需求並沒有正面回應。某天，她和媽媽去Walmart時，決定抱起一個娃娃往外跑⋯⋯。其實，這不是很多小孩都很想做的事嗎？我們常看到繪本訴求分享、友誼、成長、情緒，很多都點到為止，有些還流於說教。而Bo直球對決，不假借動物也不截取部分，還清清楚楚說出「我就是那個女孩」，讓讀者感同身受，這點是很多創作者做不到的。

Bao看到同學的生日禮物是芭比娃娃，也好想擁有，可是媽媽不答應。（圖 / Bao's Doll）

這動人的故事如何變成更動人的繪本呢？經紀人開始為她找出版社，而且都是大出版社和重要編輯，他們紛紛給了回應，譬如：是很好看啦，但我們在做類似的書了；我沒有特別被這故事吸引；文字還需要再精簡；我無法決定；和我已經出版的某本書太像了；對於這樣的故事我能力不足；目前看起來故事還太放不開。被七家出版社婉拒了，還好因為有王牌經紀人，這些大公司都給了拒絕的理由。雖然聽起來無望，但往好處想就是還有修改空間讓作品更成熟。這期間，出現了Abrams出版社，他們說「Bao's Doll 故事很突出，得精準掌握才能完成如此令人驚嘆的純粹之書。」

感覺就像在找人生伴侶，與其委曲求全，不如做自己，也許還能遇到真正懂得欣賞的另一半。於是，她與Abrams出版社正式簽約。在色彩上，她選定小時候最常穿的紅色衣服，搭配冷靜的藍色，用來對比自己與母親。重要的視覺表現，如母女要面對面坐或身體靠在一起？都有其符號意義。在西方文化裡，平等、尊重的想法從小養成，孩子們有自己的房間，獨立思考，這些都是循序漸進的。編輯對主角在哪裡「拿東西」也有意見，在店裡好像會教壞小孩？但是如果在生日派對又不合理。她的經紀人很多時候都站在她這邊，鼓勵她更自信地表達自己。她在討論過程也細膩的調整人物的位置和角度，甚至色彩與筆觸。

書中以藍色和紅色呈現對比。（圖 / Bao's Doll）

（圖 / Bao's Doll）

台灣的作家們經常提起台灣的環境不好，收入太差，那國外的繪本作家版稅如何？事實上，她尚未拿到版稅呢，這已經是目前美國出版的常態了，若不是頂級作家的作品並沒有預付版稅這件事。多半的創作者都有一份其他工作或是家人的支持，記得來過台灣兩次的強・亞吉（Jon Agee）曾經長期在影印店打工，為的是有時間畫圖還能付房租。國際繪本家彼得・席斯（Peter Sis）和大衛・威斯納（David Wiesner）在訪談中也多次感謝妻子的支持。相對於許多台灣年輕繪本家想要以創作為業又抱怨低所得，我們真的要正視這個行業實在不是高所得的工作；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對人生負責，聽從心底的聲音，磨練出繪本家寫畫出心意，傳達生命的理念給孩子、給陪伴孩子成長的大人、或是給任何願意打開繪本的讀者。

看Bo Lu做書的心路歷程遠比她的童年故事更重要。在成人的世界裡，對成功的定義往往是收入、職位、成就是否被業界認同、在社會的立足點與影響力。投入做繪本也算是轉換工作跑道，辭掉原來豐厚的收入，相對的收穫是什麼呢？她說，更能掌握自己的時間，和家人與孩子們相處的歡樂，譬如帶著女兒們手作，欣賞女兒們天真的畫；她將孩子們在萬聖節變裝成《龍貓》裡的角色，留下美好回憶。她同時繼續成長、學習、對生活充滿熱情與好奇，也探索了新領域。從她的分享中，我們看到創作者、出版者，到行銷的環節，這些用心在讀者端也發生回饋，好書所引發的討論與對社會的影響，是無法用數字衡量的；繪本創作者在釐清自我的情感時，運用理性的推演完成感性的發想，結識同好，用清澈的目光直視繁華世界，是「繪本工業」最迷人所在。

亞裔的五官和膚色，即使說著流利的美國腔英文，還是會被問「你從哪裡來？」舉止、飲食、穿著等文化讓孩子經常得面對平行時空的環境，學校流行的，家裡往往說不可以；家裡習慣的，到學校時可能是沒禮貌。種種差異讓孩子從小就要學著拿捏裡外，隨時準備不同標準的應對。近年來有許多亞裔繪本家非常傑出，附上幾位亞裔女孩與「婆婆媽媽」（女性長輩）有關的作品做為延伸閱讀（書單如下），我們可以感受到在亞裔文化裡阿嬤輩的包容和母親輩的挑戰，其中，最和諧的母女當屬 Julia Juo 的 Let's Do Everything and Nothing，該書的編輯也是台灣女兒，但不論出生何處、來自哪裡，女性的韌度一直都是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母女關係意味著人類最初的女性互處，有的像天生的競爭者，有的如同和諧的交響樂曲，儘管歲月流轉於彼此的磨合中，一起做些什麼或單純放空不做什麼都是很好的決定，能夠成為母女不只是基因的傳遞，應是宇宙巧妙的安排。

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