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好呷》初版封面,在三民街留下的經典影像。(攝影/謝捲子)
2013年在出版了《雄好呷》後,各方邀約演講島嶼風土飲食和高雄小吃文化等相關題材的頻率漸增,會後交流時,總會遇到讀者趨前針對身材維持客氣美言幾句,此時我就會捧起寬鬆衣服下的肥油來自我解嘲,當四方關愛眼神掃射而來,如果再加碼提到,「沒辦法這是職業傷害啊」,話題通常就能到此快速又俐落地收尾,「如何藏拙」則會順勢變成夾雜在講題間的下一個完美社交話題。這些熱絡的對話,我從來不覺得被冒犯,甚至感覺熟悉極了,因為那就像是日常跑菜市場跑產地跑各家小吃攤頭時會和老闆們出現的談話,說到底,那只是一種直率的關懷,也可視為是南部生活感的一種具象化描述。
這種坦率,有其進程,必定是先好,再合。以我的經驗,那是從一次次的交關(kau-kuan,惠顧)中以「情」字累積出來的。從無到有,從陌生到熟識,從只是賺你錢到變成自己人,完全就是一趟從「好」到「合」的旅程,就像我在這本新書《雄合味》的自序文中寫到的,在高雄的攤頭吃喝,如果食物美味,泰半不會聽到老高雄們用「好食」(hó-tsia̍h,呷是食的通俗用字)二字,而是會以更貼地的「合味」(ha̍h-bī)來形容。對,關鍵就是要夠老──這個老,不指年紀,而是你與攤頭交集的頻率,吃了第一次,還會想再去第十次,第一百次,那就是中了,真愛無誤。因為真愛,所以可以直率。在高雄,我也比較常聽到老客人喜歡用「交關」來替代「捀場」(phâng-tiûnn),因為交關不僅是講交易本身,談的還是人生中那些在細微裡交相關照過的人生片刻,以小吃相會,悲歡離合也是苦甜鹹鮮,挹注進去的人情都將成為好合的基底。
三民街 廖家黑輪
看著肚子的脂肪,其實自己心知肚明,那是走進館子或攤頭,遇見好菜時身體永遠給出的最誠實的回應,近二十年來開始密集性書寫飲食後,許多吃下肚的理由也都變得更堂而皇之。我曾在《雄好呷》裡寫過這段話:「小吃會透露端倪,那是見證這一切的唯一線索。」所以,就吃吧。漫長的偵探歲月,路線從高雄鬧區一路吃進舊縣區,從山吃到海,從這個時代吃回那個時代,又一路吃出了《雄合味》這本全新在地飲食書寫作品,肚裡的脂肪也跟著見證了更深遠的高雄從嘴裡被誕生到紙上的珍貴歷程。
猶記得當年最早開始採訪的第一家店,是位在高雄市中心、古老飲食熱區三民街上的「廖家黑輪」,踏進街口時,神情怯懦、小步微碎,慌張的姿態就像隨時會被搭肩的攤頭吞噬般,但隨後廖老闆以滿臉笑容娓娓說著家族打拚的故事時,烤黑輪片和烤香腸的香氣如雲煙氤氳繚繞,邊吃邊訪,關東煮的熱湯下肚,最後一切都自然鬆弛了下來……此後街上的阿萬、老周、老麵攤、春霞,到鄰近的清溪和鴨肉和等老店,我都進去「鬆」過很多很多次。這麼多年來,不僅三民街,高雄各區走過的路何止十遍、百遍、千遍,小吃一旦願意開始在你面前展露端倪,人真的會跟著情不自禁地也投注進去,就像複利,會一直滾,一直滾,最後小火慢燉出的都遠遠超過滋味本身,所以越早越好。
「橫跨百年」在這個時間點有其時代意義,因為2020年是「打狗」正式更名為「高雄」的第100年,而明年2024年,則是高雄街升格為高雄市的第100年。百年來,這座移民城市留下了數以百萬鮮活踩踏過的飲食足跡,那些都是曾經在高雄好好生活過的證明。採訪過程,聽著一個又一個遷徙故事,都是揹著一片山海與一個時代而來:早年第一代擔憂的,是如何遷徙然後好好落地;開枝散葉後,後代掛心的,可能是食安、分家、疫情、缺工、通膨,還有不能走味,隨時都有可能涉險,各種形式的離散虎視眈眈。不管從什麼面向來看,好與合,真沒那麼容易。
三民街 老周燒麻糬
對人來說,一百年,談何容易,但對城市來說,一百年,意義上是開闊的,人去了又來,一代一代,城市的蛻變因而沒有盡頭。延續上一本《雄好呷》的創作邏輯,這次《雄合味》再以全新的120個高雄店家的故事,帶你走進更深、更廣、也更多元的高雄飲食文化。好,是自己,合,是一起。合這個字,像不像張開口時,前面已有一個人,敞開雙臂為你撐開一張桌?高雄的餐桌包山藏海,就等你來。
大吃大喝完,我們再一起去健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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