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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專欄】愛你的這五天,足以為我的餘生作註解──《Q:歌舞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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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舞台劇《Q:歌舞伎之夜》以一種絕美的方式來訴說遺憾。(圖/兩廳院提供 Photo by Alex Brenner)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Q:歌舞伎之夜》這一天就完售的舞台劇並非空有虛名,它在疫情中展現戲劇最大的力量,鬼才導演野田秀樹改編出了最美的「羅密歐與茱麗葉」版本。這兩個只交往了五天的人若沒死,要如何面對他們的餘生?這齣劇與其說在講愛情,更在問說你認為的一輩子有多長呢?有人活到八十只等於一瞬,有人的「五天」卻可以很長很長。多數時候活著才是愛的行為。

曾有人說日本影劇影響力日漸沒落,但日本還是最會描述「遺憾」的,而且餘韻無窮。

不久前曾在台灣造成轟動的日本舞台劇《Q:歌舞伎之夜》就是以一種絕美的方式來訴說遺憾。一如他們的文學精神中的失去都是如此日常,因此更能點滴心頭,《Q:歌舞伎之夜》改編的《羅密歐與茱麗葉》版本,像是滴了清水在原本濃烈的故事中,讓張愛玲筆下的那種「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的醍醐味都煉了出來。

人生有的時刻太深刻、太美好或太戲劇化,總之總會有一種某個年夜飯過去後,煙火鞭炮聲之後,一切歸於安靜的餘生味。沒有人想過屬於「羅密歐與茱麗葉」那五天的轟烈戀愛後,等待他們的餘生又是如何。

各國的經典愛情故事通常都停在他們最年輕時,即便像《梁祝》也給了一個化蝶的成全。或許是認為沒人想知道在那麼心動的戀愛與重要的人逝去後,所謂的「餘生」又是如何滋味?這想當然爾的悲劇收尾,現代人多半會說:人生已經夠沉重了,何必還要看悲劇。

我也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再提起亞里斯多德的「悲劇的昇華」的重要性。然《Q:歌舞伎之夜》就是這樣傑出的悲劇,超越了大家認知的結局,停在一個最完美、最殘缺也最成全的地方。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尾呢?可以說就算沒談過那樣動人的戀愛,只要是曾經失去過什麼的人,都會被野田這次的編導給感動到。他以五天的戀愛(或你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或事)來訴說能活下去的力量。一般而言,我們對於年輕殉情的故事,都是以尋死才顯得脫俗偉大,但活著或許才是更勇敢的不虧負。

你可能會想到《鐵達尼號》的羅絲也活著,但再美也就是傑克鬆手的那剎那。《Q:歌舞伎之夜》卻勇敢地以每天每夜的後半生,來呈現在最不堪時,回憶扮演的重要位置。如果你喜歡過金凱瑞演的《王牌冤家》,兩個戲都達到了非常細膩的藝術成就。《王牌冤家》的男方在戀情結束後,曾企圖割捨回憶,但「她」已成為他闡述自己的一部分,甚至是他對自己的關鍵線索。

《Q:歌舞伎之夜》描述分別成長在平清聖與源賴朝兩家的兒女「平瑯壬生」與「源愁里愛」的愛情。這兩家是死敵,上半場中年後的他們回返過去,託身在他人想改變因誤會而死亡的命運。

《Q:歌舞伎之夜》描述分別成長在平清聖與源賴朝兩家的兒女「平瑯壬生」與「源愁里愛」的愛情。(圖/兩廳院提供 photo by_Lee Chia-Yeh)


然而人生無論回返幾次,改不了的都是「變數」。

兩人活下來了,瑯壬生因有罪而隱姓埋名,雙方都相信活著就還有機會再見。之後經歷了戰爭,愁里愛選擇當尼姑去野戰醫院服務。

兩人都一夕長大,歲月讓他們都要被磨出心的硬繭了。因此成年的OS都是口不對心的。兩人承受野戰醫院與戰地的折磨。而這些浮沉,野田導演以意象來表達,瑯壬生與愁里愛「成婚」的那一夜,舞者以巨大的白布翻飛,時間與情海都是留不住的意象。兩家對戰時,雙方與雨傘與密集的紙飛機表達,充滿了荒謬與無謂。

兩人的人生浮沉,野田導演以意象來表達。(圖/兩廳院提供 Photo by Alex Brenner)


最後平家戰輸,兩家生存處境如上下樓層,源家酒池肉林,而平家子弟被送去西伯利亞勞改,每天發配的黑麵包都在縮減。這段時間,他們倆周圍都有年輕時的對方,以「回憶」存在於他們身邊。

直到瑯壬生身體狀況大壞時,廣瀨鈴演的年輕版「愁里愛」就倏地轉身遠去。

這是連「回憶」的力量都沒有了。

最美的一幕是瑯壬生的最後一封信在許久後才到達了愁里愛手中,以一句「我已經不愛妳了」的開頭,之後訴說的每一句都是他生命到最後一刻的「不愛」、一點力氣都沒有後的「不愛」、請記得他名字的「不愛」。

而這幕野田的導演手法更是一絕,成年與少年版的他們終於如「莊周夢蝶」與「蝶夢莊周」般地同時出現,那是最後的道別,也是最後的不忘。而生者與回憶的擁抱,到了瑯壬生的屍體以無名氏的身分被拖走後,灰影如回憶散去,生命的重量就此落了下來。

最後愁里愛的空白回信一直飛在上空,千言萬語且生生不絕。

成年與少年版的他們同時出現,那是最後的道別,也是最後的不忘。(圖/兩廳院提供 Photo by_Lee Chia-Yeh)

少年時的愁里愛與瑯壬生面對兩家仇恨言語的無奈。(圖/兩廳院提供 photo by_Lee Chia-Yeh)


這齣劇沒有要成全觀眾的假象——死了就在一起了,卻給觀眾最溫暖的結局,愁里愛(茱麗葉)要活著,才是記得隱名早逝的瑯壬生的方法。活著始終更接近是愛的行為。

《Q:歌舞伎之夜》讓人想起李商隱的《錦瑟》一詩,詩中「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無端」是無常,「思華年」是年少時的堅持與追求,然詩人不是莊周又如何能曉夢。人生太多荒謬,純真如「羅密歐與茱麗葉」最後被磨礪到難以說愛,但那「五天」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無論是否「當時已惘然」,都已經是愛了一輩子了(包括是對當時的自己)。

一輩子究竟有多長呢?有人活到八十只等於一瞬,有人的「五天」可以很長很長,那麼你呢?

《Q:歌舞伎之夜》預告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Q:歌舞伎之夜》曾在十月底在國家戲劇院公演且造成轟動的日本舞台劇,由日本鬼才導演野田秀樹編、導、演全,以英國Queen皇后合唱團專輯《歌劇之夜》為創作靈感,將專輯展現的世界觀以及充滿戲劇張力的音樂帶到舞台上,獲得Queen皇后樂團支持及官方授權,整部作品也全部採用專輯《歌劇之夜》中經典歌曲。文本上改編莎士比亞經典劇作《羅密歐與茱麗葉》,帶領觀眾重返重回12世紀末的日本平安時代,從源賴朝平清盛源平合戰中,巧妙呼應《羅密歐與茱麗葉》中凱普萊特和蒙太古的家族對立。


作者簡介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金馬獎、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與散文書寫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幼獅文藝》、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等,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雜文集《階級病院》、散文集《邊緣人手記》。最新作品為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作家金句:「人生難免失去,但也讓你有再次擁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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