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愛情必勝兵法】第12招｜瓊瑤：將愛進行到底，妳就可以找林青霞在大銀幕演妳自己-李桐豪

突然之間，瓊瑤就從租書店和二手書店撤退了。李夢竹章含煙陸依萍楊羽裳，那些會蹲在海邊撿貝殼、詩集裡放楓葉的女孩們，全像是北半球的蜜蜂神秘地消失了。

很多事物，以為它會一直在，地老天荒地在那兒，習慣其存在，便忽略其存在，他朝熊熊回頭看，發現它已經不見了，如電視上不再重播的《櫻桃小丸子》，如乖乖裡面附贈的玩具，如Andy Williams，如出租店的瓊瑤。

我的故事

當然小燕子和容嬤嬤都還在的，舊書店上還有一些零星的《還珠格格》，三本一百放在門口紙箱裡，然而跟《步步驚心》《後宮甄嬛傳》裡那些工於心計，講話專講弦外之音的賤女人相較，小燕子的天真浪漫簡直像生雞蛋無放雞屎有的翠珊。不不不，我要找的不是這種的，我要找的是一本叫做《我的故事》的書，紙張像烤土司一樣的脆黃，有油墨香氣的舊書。

林雅婷要離開了，我想送她一本瓊瑤前半生的自傳當作旅行的盤纏。

愛上老灰啊這樣的人渣，像是被卡車撞了一樣肝膽俱裂。達西先生半夜三點鐘跑來敲門，哭著說不在乎她愛上別人，「重點是我愛妳啊，我愛妳就好，妳還想著他沒關係，我可以等，可以陪著妳忘記啊，我會明天比今天更愛妳，後天會比明天更愛妳，到妳變成老婆婆那天我也會愛妳……」我對林雅婷說：「妳快開門吧，多好的一個人啊，連我聽了都融化了，妳不開我要開了。」

林雅婷蹲在地上背對著門哭泣，她說她沒辦法，她就是沒辦法，「You are a nice guy, but……」愛情電影台詞接在nice guy後面那個but通常都不會太nice，林雅婷又對達西先生發了一次好人卡。過幾天，她宣布自己打算去旅行，「抵達地理的邊界，走到愛情的盡頭」，她想在旅途中散去殘留身上對老灰啊的餘情，她要去絲路分手旅行。

絲路分手旅行【17週年紀念版】

「妳阿花喔，八流旅遊書寫的東西妳也信？去到烏魯木齊妳只會被新疆人騙錢，跟被太陽曬傷而已。今時今日旅行是沒有意義的，各地都有Starbucks和ZARA，地球每個角落都在放Adele和Jason Marz，吃一樣的東西，聽一樣的音樂。要甩掉一個人，去忠孝東路跟絲路都是一樣的。」

林雅婷說，關口里美說男人跟鞋子一樣，是沒法勉強的（關口里美是誰？請溫習第八課柴門文），即便絲路是一個鳥地方，她也要靠她自己的雙腳走一趟去證實它有多鳥。既然她執意如此，當朋友的只好祝福。

她要出發的那個上午，我把拍賣網站上好不容易買來的絕版書遞給她，祝她一路順風。

「我這一生際遇說來都相當傳奇，」瓊瑤在書中這樣寫到。有多傳奇？她說自己童年歷經戰場，可青春期卻敗在考場。「童年的我除了國文以外，我什麼都跟不上，最糟的是數學、理化等，每到考試，不是零分，就是二十分。」有一次數學考二十分，學校發了一張嚴加督導通知書，她回家看見小妹坐在玄關抱頭痛哭，父母一邊一個，在想盡辦法安慰她。瓊瑤慌忙問妹妹發生了什麼大事，哭得這麼厲害？母親歎口氣，用充滿憐愛與驕傲的語氣說：「她實在太要強了，她哭，因為考了一個九十八分，沒考到一百分！」

「我的十八歲，是如此暗淡無光。我消瘦、蒼白、食欲不振、精神恍惚。面對鏡子，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紙人，風吹一吹就會破碎。在學校裡，同學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林黛玉，顧名思義，就知道我是何等憔悴。」功課不好怎麼辦？功課不好就跟大自己25歲的國文老師在一塊。「他也孤獨，我也孤獨，他正寂寞，我也寂寞。愛情一旦發生了，就不是年齡、身分、地位、道德……種種因素所能限制的。」瓊瑤說。

在水一方(瓊瑤典藏新版)

苦情鴛鴦當然被瓊瑤老母拆散了。瓊瑤聯考落榜好幾次，考不上大學怎麼辦？考不上大學那就跟台大外文系的學生結婚就好了。她和穿著脫線毛衣的窮困文藝青年相識七個月旋即結婚。貧賤夫妻百事哀，憂鬱的少婦只好寫稿子賺奶粉錢，誰知不寫還好，一寫就大賣。懷抱著作家夢的先生看了相當刺目：「如果妳一天到晚寫這些沒深度的東西，妳一輩子都不會進步！」（想像一下，馬景濤臉爆青筋嘶吼著。不，是林在培，這個橋段根本就是《在水一方》的盧友文跟杜小雙啊。）

瓊瑤受傷了：「你去寫那些藏諸名山、流傳後世的不朽名著，讓我去寫沒深度沒格調的故事！我只想說故事，只愛說故事。我才氣不高，學問不深。能寫得出來，能有地方發表，我就很滿足了！」（想像一下，雪華雙手插進頭髮裡，搖頭晃腦，淚眼婆娑地說著。）

丈夫不懂，出版編輯平鑫濤是懂的。瓊瑤和文青老公離婚，瘋狂地寫作，寫到拇指腫大，手纏紗布還拚命地寫，她在兩大刊物上同時刊出連載小說，還一口氣出版了四本書，編輯平鑫濤是這一切的推手，她說：「他是我的出版人，也是我的經紀人，他是我的讀者，也是我的評審，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闆，他是我小說的支持者，也是我夢想的實現者……我們開始受彼此的影響。我變得倚賴他，信任他，順從他。他變得也會做夢，也會糊里糊塗起來，當我在雲霧裡的時候，他也會陪我鑽進去，居然也會像雲一樣飄起來。」（想像一下，雪華跟景濤在海邊散步，景濤在雪華耳邊說了一些什麼，雪華摀起耳朵，說不聽不聽然後跑進夕陽裡。）

瓊瑤發現事情不對勁了，執意分手。平鑫濤開車帶她去烏來山區談判，兩人在車上愈說愈激動，平鑫濤忽然問：「妳一定要分手？」瓊瑤說是，平鑫濤臉色一暗，命令瓊瑤下車。瓊瑤下車只聽到引擎狂鳴，只見他正在猛踩油門，車子對著懸崖就要衝下去。她整個人立馬飛撲到了引擎蓋上。（想像一下，景濤看雪華撲上車蓋，猛踩煞車，車子及時停在懸崖盡頭。景濤衝出車子，把雪華摟在懷中，死命地揉著，「喔，妳這個殘忍的小東西！」）

瓊瑤說：「我沒掉進懸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進他的懷抱裡去了。」

是啊，功課不好，那就跟老師談戀愛吧。考不上大學，就跟大學生在一塊，婚姻不好，就找一個有美滿婚姻的來愛。我對林雅婷說，看書從來要從兩行文字之間看出第三層意義，送妳瓊瑤不是教妳愛，而是教妳要有信念，要造反。「我依舊認為，人來世間，是一趟苦難之旅，如何在苦難中找尋安慰，是最大的學問，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體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是最大的原因。」瓊瑤在其自傳這樣說著。

林雅婷，我認為做人就要做這樣一個有信念的人。瓊瑤和她小說裡的李夢竹章含煙陸依萍楊羽裳，站在教官老師對面，站在爸爸媽媽對面，站在整個道德禮教對面，勇敢地戰鬥著。在白色恐怖的年代，在那個封閉無趣的歲月，瓊瑤給所有苦悶的一代人力量，她給了楠梓加工區的女工一場春夢的輪廓、給了雲林麥寮的童養媳力爭上游的信心，給育達商職的女學生叛逆的勇氣，那是少女們心中一場寧靜的文化大革命。

信念能帶給妳力量，那力量是愛，是《星際大戰》裡面的原力，是《火影忍者》的查克拉，像弗洛依德的libido。就算在道德禮教的對立面，被千千萬萬的鄉民譴責，妳也要握住那份力量，挺直腰桿。不要理會別人說什麼，妳的身體就是妳自己的疆界，妳就是自己的律法。無論如何，都要咬緊牙關翻過這個山頭，翻不過，妳是小三是狐狸精，可翻過了，妳就是瓊瑤，妳是言情小說教母，妳會在台北東區擁有一棟占地150坪的別墅，有十幾個房間，和大大的客廳，大大的地下室，地下室甚至有一整個保齡球館，然後妳可以找林青霞在電影演妳自己。（瓊瑤受訪時笑說：「保齡球道已經封起來改成百吋螢幕視聽室了，我有了保齡球道後就不愛打球了，呵呵。」）

我對林雅婷說，瓊瑤小說給我最大的啟示就是這個：做個有信念的人，將愛進行到底。林雅婷點點頭，我幫她把行李提到樓下。「記得我給妳的三個名字，去找這三個人，妳在上海將無往不利。」我說。「你說在復旦大學念書那個廢材？」林雅婷說。計程車來了，我們擁抱，她跳上車，離開了。

目送計程車消失在視線，我把手機掏出來，撥了一個電話說：「她已經去機場了。」我打給誰？我打給達西先生。他說要送我iPhone5和月餅，要我教他挽回芳心的方法。我對達西先生說去機場截機吧，所有的愛情電影，失意的男主角都將在機場逆轉勝。《我的故事》裡瓊瑤為了跟平鑫濤分手，決定來場分手旅行。女作家先去香港，轉機日本，然後去歐洲。她在香港打電話給平鑫濤說要走了，這次是真的結束了。（想像一下，雪華在機場打公共電話給景濤。「妳一個人旅行，要處處小心，」景濤說，「要懂得照顧自己！」「我知道，」雪華說，「我這兒的事情忙得不得了……」）

瓊瑤說她到了東京機場，一下機就看見平鑫濤站在東京機場中等她。平鑫濤說我離婚了，這次不會放妳單飛了。（景濤把雪華抱起來，在機場大廳轉圈圈，旅客們鼓掌拍手，全劇終。）

林雅婷走了，達西先生也追上去了。從今以後不用再寫OKAPI的女作家了，可以每天晚上一邊在電腦前吃零食，一邊看PPTV的《美女上錯身》，想到這點，心裡又得意起來。踏著輕鬆的腳步上樓，把音響打開，室友不在了，可以毫無顧忌地用最大的音量聽黃乙玲的〈愛情這歹找〉，我躺在沙發上讓自己沉醉在黃乙玲優美的歌聲中，「擱收到喜帖，擱有人欲嫁，甘講阮註定一世人甲媽媽作伙。所有的好姊妹，攏嫁到好人家，所有的羨慕攏放置阮的心底，甘是阮目高手低，還是無人要愛的。有一天我欲乎，好男人攏後悔，鈴鈴鈴……」

等一下，這首歌何時多了手機鈴聲！不對，是我的手機響了。我有不祥的預感，拿起來一看，上面顯示著「千萬不要接」。果然，那是林雅婷的姐姐打來的。打電話的是林雅珍。

千萬不要接啊。恐怖電影的鐵則之一就是，不要隨便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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