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初,林榮三文學獎頒獎典禮,臉書官網宣布林楷倫獲得首獎那刻,我在家裡大吼著:「YES!」激動興奮無法安坐,家人問我何事,我說天哪,我終於知道賭馬的感覺了。
我押的還是一匹初上賽道的馬。
時間往回推半年,無意間看到他一篇寫魚市搬運工的文章,短短不到千字,從拍賣場邊上的尿尿樹寫起,魚販內急就圍著樹澆灌,行話、髒話或是性戲謔的玩笑,這是魚販間的情感連線--搬運工順仔的形象躍然紙上,個頭小講話結巴,在職場的底層裡再闢一個底層。
這篇文章太動人,我立刻尋人。楷倫說他本業魚販,秤重刨鱗殺肚。寫作剛起步,僅此一篇,從未發表、未參加過任何文學獎,創作也不放臉書,他生活圈在魚市與餐廳之間,沒人關心文字。
三代魚販,祖父靠著賣魚,累積了大把財富,父親卻沉迷賭博、敗光家產,欠下了高利貸。他有選擇嗎?國中下課後,站牌有兩個選擇,和同學去玩或回家賣魚,他選了後者;念研究所的時候,生命有兩個選擇,社會學或賣魚,父親的債務綑縛了這個家,他只能選後者。
他說魚鱗不是洗掉就好,那個味道已經滲入了皮膚。
那初始他對寫作有著惶惑,世界太大,還沒有名字。
但我看他如瑰寶,不需文學獎的勳章,他曖曖內含光。生命或恐虧待他,但所有的經歷,家庭或專業,從文學的土壤中長出來,都將成為資產。
那段時間,每每他寫了新的作品,便丟來給我看。一步步,看著他擺脫疑惑,筆下益發篤定,然後放掉「寫作」的框架。從2020年林榮三文學獎首獎,短短一年,他像是身上背了機關槍,橫掃文壇--時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台中文學獎,再到2021年林榮三文學獎連莊,這個在魚市場裡臥底的「偽魚販」,終於開展了「寫作者」身分的第一章。
《偽魚販指南》一書,林楷倫剖魚也自剖,他寫魚市裡的商業傾軋、寫魚販間的人情,他無須在虛構與非虛構間掙扎,回到家庭書寫,天殺的都像小說。
楷倫更擅於破題鋪排,他寫親情,起手式是「能動的,只剩鰭與嘴了」,用魚販弓魚借喻中風插管的阿公;他寫拍賣場,開場是「每棵樹都釘了一張紙,上面寫著請勿在此小便」,就從這棵社交樹下手。那些市場眉角,楷倫卻寫得冷靜,他描繪卻不評價,這是魚販之孫生意仔的世故與哀愁。
他給了我們一個天濛濛亮起魚市場閃爍的燈火,暗渡著自己的傷痛。
這次他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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