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目睹優一從樓梯最上面一階滑落的時候,美晴嚇得是膽戰心驚。她以為要發生悲劇了。
幸運的是,優一沒有撞到牆壁或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而是像溜滑梯那樣滑順地著地了。滑到一樓後,片刻之間他一動也不動,讓美晴很擔心,但似乎沒有外傷。
美晴鬆了一口氣,決定再也不要把優一帶上二樓了。反正就算回去二樓自己的房間,優一也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上網打電動或看漫畫,沒有任何好處。
因此,美晴現在和變成異形的兒子兩個人待在客廳裡。
──兒子在社會上死亡後,一天過去了。勳夫已經回到自己的日常,像平常那樣上班去了。因為不需要辦喪事,所以公司也不用請假。
美晴聽說過,這種情況公司可以請喪假。
關於喪假,法律上並沒有明文規定,因此有無喪假、可以請幾天,要看各家公司的規定。勳夫的公司在這方面算是待遇不錯的,三等親以內都可以請喪假。兒子是一等親,最多可以請五天,但這指的是一般的死亡。
「沒有人會為了異形性突變症候群請喪假。」
勳夫斬釘截鐵地說。他應該是在公司看過幾個前例,才會這樣說。
美晴從來沒聽勳夫提過公司裡有誰家孩子變異的事。應該是刻意不提吧。但勳夫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優一會變得如此,美晴可以推測他應該有某些理由這樣想,和不願正視現實而一直逃避的自己不一樣。
雖是夫妻,仍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可能像肚子裡的蛔蟲一樣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但美晴也沒有理由制止勳夫去上班,因此什麼也沒說。
優一的訃聞,在昨天就通知親戚了。反應大部分都很冷淡。嘴上說得同情,但或多或少都聽得出聲音裡的訝異。
美晴在失魂落魄的狀態下,基於義務聯絡母親清美時也是這樣。一聽到美晴的話,清美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妳一定很難過。」但她可以清楚聽出話中「果然」的語氣。
這也難怪。異形性突變症候群是繭居族和尼特族的年輕人才會得的病,既然患病,便等同被烙上了某種烙印。
美晴沮喪地捲動畫面,忽然看到一個怵目驚心的標題。
「社會邊緣人的淘汰……」
〈異形性突變症候群:上天的安排‧社會邊緣人的淘汰〉
這陣子這種怪病在我國鬧得沸沸揚揚,儘管覺得不幸,但我卻滿懷好奇地作壁上觀。我單身,沒有孩子,因此這輩子應該都與這種病沾不上邊。
異形性突變症候群。這種病固然可怕,但有趣的是,它只會發生在年輕人身上。而且不是正努力工作、或享受燦爛青春生活的年輕人,而是所謂的社會邊緣人、抑鬱不平地過日子的人才會得到這種病。
客觀看待這種狀況,我認為這是一種「淘汰」。
高齡人口增加,加上少子化,社會亟需年輕的勞動力。在這種狀況中,不盡勞動義務的人,即使稱他們為活生生的廢棄物也不為過。或是寄生社會的害蟲。
這些人不工作,只消費,無止境地啃蝕社會重要的根幹,為害社會。這樣下去,這個國家會滅亡。
但「上天」都看在眼裡。這種病就是人類的科學尚無法企及的、大自然的神祕所創造出來的吧。此病瞄準目標,只攻擊有害的社會邊緣人,在他們之間肆虐,就宛如上帝的制裁,對此,我甚至讚嘆不已。
認真、勤懇地生活的人,完全不會沾染此病。但自甘墮落、怠惰懶散的人,會淪為此病的餌食。而放任孩子,疏於努力,未正確教導他們的父母必須負起處理這些異形的責任,等於是遭到了現世報。
太完美了。世界的自淨作用,竟是如此地令人嘆為觀止。
每當各地的病患人數刷新,我就為世上竟有如此多的有害敗類而戰慄。淘汰期間或許會是一片混亂,但當混亂平息下來的時候,我們的國家將會朝理想更邁進一步吧。我無比期待這天的到來。
「這是什麼話?」
美晴讀完文章,憤慨不已。
「上帝的制裁?太傲慢了。怎麼可能,疾病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但美晴本身再清楚不過,會得這種病的人就是社會邊緣人。勳夫、清美和親戚也都如此認為吧。這已經是一種「常識」了。
即使如此,搬出什麼「上天的安排」、「上帝的制裁」這類字眼,教人不由得心生反感。而且……
「什麼『疏於努力,未正確教導他們的父母』……」
這種惡毒的言詞,讓美晴都快哭了。
不是這樣的。有誰會想要放任自己的孩子墮落?她已經窮盡一切手段,只是努力沒有得到回報而已。
雖然為人父母,但並不代表就不會犯錯。世上沒有完人,卻把責任全推到父母身上,這樣不對吧?無法跟上父母教養的孩子,當然也有問題。美晴這樣想。
而且寫這篇文章的人不是說他單身嗎?沒結婚、沒孩子、沒當過父母的人懂什麼?完全不知道做父母有多辛苦,只知道任意批判,簡直太過分了。
「這種東西看了也沒用。」
應該還有其他要思考的問題才對。美晴硬是切換思考。然而她還是禁不住要想:原來對於這種病,世人是這種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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