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演員/林予晞獨家開箱文
年少時放棄了許多夢想的主角諾拉,沒有結婚生子、沒有當上游泳奧運選手、沒有成為搖滾主唱、沒有去做冰河學家。三十五歲的她是一個無所事事的樂器行店員,前任怨恨她、家人不諒解她,沒有人真正需要她,彷彿她就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日常也不會有絲毫差別。她將悲慘的人生故事怪罪於失敗的自己,她後悔自己沒有在過去做出對的決定;但到底什麼是對的決定呢?
《午夜圖書館》的故事起源來自於主角成長過程的許多「錯誤」決定,結果是所謂「後悔」,而這一連串的悲劇在主角三十五歲這年終於壓垮了她,但幸運的是她得到了一個凝視所有後悔的機會—在生與死之間,她意外地探訪了「午夜圖書館」;在這具有奇異時空感的圖書館內,藏有幾千萬種不同版本的諾拉人生,最終她明白原來只要她願意,這個宇宙永遠都有更多的選擇,而所有那些沒做的選擇,都有自己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許多故事的角色經常是抱著後悔而重生的,從事表演工作後,我常常被訪問到「有沒有什麼感到後悔的事情呢?」脫離角色回到自己的人生,關於後悔,我在腦海裡撈得回來的少數回憶,大部分都是後悔沒能在衝突發生時,向平時一樣可以在當下表達自己或身邊人的不舒服,後悔自己沒有即時反應,沒有為心裡期待的善良與公平做點什麼,後悔自己讓這個故事結束在一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bad ending的地方。然後,這個念頭就會在午夜夢迴間,或是一個你沒有預料到卻似曾相似的時刻出來鬧鬼,讓你看得見影卻找不到人,最終那種無處可去的能量回到自己身上,我就會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當然這只是屬於我自己的後悔類型,有點中二,有點幼稚,不是什麼生離死別的大事,只是心有不甘。
回想起第一次聽到類似「後悔」這個詞是來自外婆的口裡,她感嘆自己因為戰爭的關係,連小學都沒有畢業,讓她後來的人生很辛苦;後來是家裡的其他女性長輩,因為感受到家裡的需求而草草讀完高中,畢業後便趕緊四處打工。雖然在家庭中無償付出勞力,為了扶持家中其他成員,而必須放棄個人基本教育或未來發展的時代已經漸漸過去,但母親、阿姨與阿嬤們的人生是如此的真實地發生過且存在著,也許我是繼承了記憶但尚未挖掘自己罷了。活在這個新時代,沒有戰爭,沒有在風雨中飄零的家族,我任性且自我地長大了,背負著上一代的遺憾長大,我想我的使命與命運便是不要再活得有後悔。若有,似乎有點對不起前人的腳步、甚至是兩個禮拜以前,曾經很努力的自己。
有時我會想起在《金盞花大飯店》(The Best Exotic Marigold Hotel)這部電影裡的一句話:「一切到最後都會很好;要是不好,那就還沒到最後。」(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in the end; if it's not alright, it's not yet the end.)要能夠感到滿足並且相信每個當下、甚至是未來的自己,本來就是困難的,除了能夠大方肯定自我以外,還要能夠接住失意而無所適從的自己,繼而放下無法達到期許的悲傷與執著。每天也要為自己做一些負責任的選擇,也許是吃好睡飽,也許是做點運動,也許是健康檢查,也許是保持善良,也許是離開一份工作或是結束一段關係,我們都清楚明白,明天的自己是今天自己所做的選擇的結果。
跟著諾拉巡禮過她千萬種版本的人生,如果讓我排列組合這些跟失去有關的詞彙與感受,我期許自己可以這麼寫:「可以感到遺憾,但千萬不要後悔。」
敬每一個為善良的自我而做的選擇。
獨家試讀內容!故事由此開始↓↓↓↓↓
關於雨的對話
在溫暖的貝德福鎮,哈澤汀小學小巧的圖書館裡,諾拉.席德決定自殺的十九年前,她坐在矮小的桌前盯著棋盤。
「諾拉,你擔心未來很正常。」圖書館員愛爾姆女士說,雙眼閃爍著光芒。
愛爾姆女士下出第一手棋,騎士越過白色士兵整齊的陣列,站到前方。「當然,你會擔心考試的事,諾拉,但你未來大有可為。想想各種可能性。那很令人興奮啊。」
「對,我想是這樣沒錯。」
「整個人生都鋪展在你面前。」
「整個人生。」
「你想做什麼,想住哪都行。也許住到比較溫暖乾燥的地方。」
諾拉將士兵向前推兩格。
諾拉總是情不自禁將愛爾姆女士和自己的母親比較。媽媽對待她時,就像對待一個必須修正的錯誤。例如,諾拉還在襁褓,媽媽便擔心她左耳比右耳突出,不只拿膠帶貼起,還替她戴上羊毛軟帽遮住。
「我*恨透*這溼冷的天氣了。」愛爾姆女士又強調一番。
愛爾姆女士有著一頭灰色短髮,圓臉蒼白,略帶皺紋,面容和善,身上穿著一件龜綠色的高領毛衣。她年紀很大了。但她也是整間學校中和諾拉最聊得來的人,就算外頭沒下雨,她也會在這間小巧的圖書館裡度過午休。
「天氣寒冷不一定代表潮溼。」諾拉跟她說,「南極洲是地球上最乾燥的大陸。嚴格來說,那裡是塊荒漠。」
「啊,聽起來挺適合你的。」
「我覺得那裡不夠遠。」
「啊,也許你可以當個太空人。在宇宙中旅行。」
諾拉露出笑容。「其他星球的雨下起來更可怕。」
「比貝德福郡更糟嗎?」
「金星會下硫酸雨。」
愛爾姆女士從手邊抽出張面紙,輕輕擤了擤鼻子。「看吧?你這麼聰明,一定什麼都辦得到。」
窗上有著斑斑雨滴,有個小諾拉兩年級的金髮男生跑過窗前,他不是在追人,便是有人在追他。諾拉哥哥畢業後,她在外頭總感覺不安全。圖書館則像是文明的小堡壘。
「因為我不游泳,我爸覺得我放棄了一切。」
「也許是我不懂,但這世界上除了游泳競速之外,還有好多事能做。你的人生還有許多不同的可能。像我上週說你可以當個冰河學家。我一直在查資料,然後——」
這時電話響了。
「等我一下。」愛爾姆女士溫柔地說,「我最好去看誰打來。」
過一會,諾拉看到愛爾姆女士接起電話。「對。她在這裡。」圖書館員表情驟變,一臉驚愕。她別開身子,但一字一句都清楚劃過靜悄悄的圖書館:「喔,不。不。我的天啊。沒問題……」
十九年後
門口的男子
諾拉.席德決定自殺的二十七小時前,她坐在破爛不堪的沙發上,滑手機看著其他人快樂的生活,無所事事。突然之間,有事找上門了。
不知何故,有人按了她門鈴。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她家根本不該設門鈴。畢竟,雖然才晚上九點,但她已換上睡衣。她的睡衣是一件印著「生態戰士」的超大T恤和一條格子呢睡褲。
她套上室內拖鞋,想稍微得體一點,結果她一開門,發現站在門口的是個男人,而且她認得。
那人身材高瘦,面容和善,有點男孩子氣,但眼神犀利明亮,彷彿能看穿一切。
諾拉很高興見到他,但也有點意外,尤其外頭天冷又下雨,但穿著運動服的他卻全身散發熱氣,滿是汗水。兩人站在門口,比起五秒鐘之前,諾拉覺得自己更邋遢了。
她剛才一直很寂寞。雖然她讀了不少存在主義哲學的書,相信在這本質上毫無意義的宇宙中,寂寞是身而為人的基礎,但諾拉很高興見到他。
「艾許。」她微笑說,「艾許,對吧?」
「對。沒錯。」
「你怎麼會來?很高興見到你。」
幾週前,她彈著電子琴時,艾許正巧跑過班科羅夫大道,從窗戶看到在門牌號碼33A公寓內的她,並朝她輕輕招手。好幾年前,艾許曾邀她喝咖啡。也許艾許現在又來約她了。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但他眉頭深鎖,感覺不怎麼開心。
諾拉在店裡和他說話時,他態度總是輕鬆愉快,但他此時語氣沉重。他搔搔額頭,嘴中發出聲音,卻說不出話。
「你去跑步啊?」這是毫無意義的問題。很明顯,他剛才在慢跑。但他聽了,能暫時鬆口氣,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對。我在練習貝德福半馬。這週日比賽。」
「對。太好了。我原本也考慮跑半馬,但後來想起來我討厭跑步。」
她在腦中想像時,這句話感覺很好笑,但真從口中說出,卻不是那麼回事。她甚至不討厭跑步。總而言之,她看到艾許嚴肅的神情,心裡忡忡不安。兩人沉默,氣氛不只尷尬而已。
「你跟我說過你養了隻貓。」他終於開口。
「對。我有養隻貓。」
「我記得牠的名字。伏爾泰。橘毛虎斑貓?」
「對。我叫牠伏特。牠覺得伏爾泰這名字有點做作。後來發現,牠對十八世紀法國哲學和文學沒太大興趣。牠非常實際。你知道的,以貓來說。」
艾許低頭看著她的室內拖。
「我想牠恐怕死了。」
「什麼?」
「牠躺在路邊,一動也不動。我從項圈看到名字。我想可能有輛車撞到牠。我很遺憾,諾拉。」
她害怕自己情緒驟然失控,於是臉上繼續掛著笑容,彷彿微笑能讓她留在剛才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伏特仍活著,向她買歌本的男生來按門鈴是為了別的事。
她想起來了,艾許是外科醫生。不是獸醫,也不是一般家醫。如果他說死了,可能真的死了。
「我很遺憾。」
諾拉內心湧上熟悉的悲傷感。因為她有服用抗憂鬱藥舍曲林,所以沒哭出來。「天啊。」
她幾乎忘了呼吸。她走上班科羅夫大道龜裂、潮溼的人行石板,看到可憐的橘毛貓倒在路緣旁積著雨水的柏油路上。牠的頭貼著人行道,四隻腳向後,彷彿追逐著幻想的鳥兒,跑到半中途。
「喔,伏特。喔,不。天啊。」
諾拉知道該為自己的貓感到可憐和悲痛,也確實如此,但她不得不承認,內心還有別的感覺。她望著伏爾泰平靜安寧的表情,彷彿不再感到痛苦,內心黑暗深處不由自主浮現一種感覺。
嫉妒感。→→→更多內文請看
作者簡介
台灣女演員,美國休士頓藝術學院(Art Institute of Houston)互動多媒體設計系畢業,曾擔任空服員。2014年出演TVBS戲劇節目《A咖的路》受到矚目而正式出道,2017年以《必勝練習生》入圍第52屆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女主角,曾主演《春梅》《料理高校生》《酸甜之味》《我們與惡的距離》《天堂的微笑》等電視劇。
林予晞接觸底片攝影十年有餘,曾收集超過30台相機,累積數千張私人攝影作品。2018年12月推出首場攝影個展「時區檔案」,2020年9月舉辦「雙木林」攝影巡迴展,著有攝影創作《時差意識》、《遊目 Nomadic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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