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找回中國近現代戰爭史敘述中「人」的層次──讀《戰火中國1937-1952》-充電5分鐘-#每天閱讀幾分鐘-OKAPI閱讀生活誌

重新找回中國近現代戰爭史敘述中「人」的層次──讀《戰火中國1937-1952》

作者:翁稷安 / 2021-02-09 瀏覽次數(9232)

「過去」是如此龐雜，無數的人事物都在同一瞬間發生、消逝，聚合的資訊量已經難以消化，再加上時間強力沖蝕造成的距離，要用語言、文字或影像等不同媒介加以捕捉和重述，本質上和抽刀斷水一樣，留下的永遠只有微小的片斷。

將過去轉化為歷史，在雜亂無章的時間之流中，寫下具有問題意識又有前後邏輯的紀錄，是史學永恆的使命與難題。「事件」在轉化的過程中，提供了莫大的幫助，經由對既有事件的援引，提供了觀測過去的路標，以事件和事件之間銜接而成的因果關聯，使得過去不再紛亂失序，讓史家能對大眾訴說歷史，舒展自己的見解。

然而，事件的確立，是一連串減法的過程，將無關的人事物紛紛削去、裁切，好像在事件發生的當下，一切都隨之運轉，公私領域都捲入大小不一的事件軸心之中。大體而言，這樣的刪去或者沒有什麼錯誤，每個人都在事件的洪流下浮浮沉沉，但事件的主體往往集中在少數個人的作為上，事件中領導者的決斷、行動及其後果，經常成為紀錄的主體，與之無關的各種細節都會遭到抹去。不幸的，若依憑著傳統事件的邏輯，被犠牲的細節永遠是無名的大眾，如你我這樣的一般人。

「事件」是理解過去的雙面刃，一方面如燈塔，引領著歷史書寫的方向，另一方面，在那強光照耀之下，又會製造出無數暗角，產生理解或認知上的誤差。

「戰爭」大概是最具代表性的事件，不可諱言，人類文明發展的大小轉折多數都和戰爭有關，血腥的殺戮打破了既有的寧靜或對峙，巨大的傷亡體現了對特定理念的追求和堅持，用鮮血標示出歷史發展的指標和動向，並帶來深切的反思。但論及戰爭，在軍事行動中的指揮者，以及軍隊做為整體的得失成敗，似乎才是主角。一將功成萬骨枯，戰時人們的辛酸血淚，成了無聲的背景。這也是過去歷史課本裡，只要談到戰爭都令許多學生感到頭大的原因，某某某在何時打到了何地，生硬艱澀，沒有人味，只是一堆名詞的集結，除了少數軍事迷外，大部分學子都興趣缺缺。

隨著史學視角的轉換，試圖改從「由下而上」的角度理解過去，戰爭史的書寫近年來也開始逐漸質變，賦予不同於傳統「事件」邏輯的面容。戰史不再僅是戰線推進的紀錄，而是以戰爭這條事件軸線做為切入，發揮橫向解釋的可能，有時涉及了文化，有時涉及了私領域，不同的嘗試都有一共同的指向：要將平凡的大眾重新放回戰史之中，從人的角度，重新去思索戰爭帶來的影響和衝擊。

類似的成果很多，歐陽泰《火藥時代》、《決戰熱蘭遮》可能是近來最知名的例子，戰爭的「技術」成為解釋中西文化發展分途的關鍵，並且在細節處努力挖掘戰事之中人性的掙扎和傍徨。又或者史蒂芬．普拉特的《太平天國之秋》、梅爾清《躁動的亡魂》對太平天國內戰的書寫，也有著類似的關懷，戰史不再僅是軍事，更是人性的描繪。這些史學專著在嚴謹的學術推論之餘，皆以流暢而感性的文字引領讀者和戰火中的眾生產生連結。

火藥時代：為何中國衰弱而西方崛起?決定中西歷史的一千年

決戰熱蘭遮：中國首次擊敗西方的關鍵戰役(全新審訂版)

太平天國之秋

躁動的亡魂：太平天國戰爭的暴力、失序與死亡

在學術研究之外，大眾史學的領域中，好萊塢名導史蒂芬．史匹柏和演員湯姆．漢克斯推動的影集《諾曼第大空降》大概是重新檢視戰爭中平凡人經歷的經典。克林．伊斯威特執導的硫璜島二部曲《來自硫磺島的信》、《硫磺島的英雄們》更是直接挑戰過往的大敘述，從一般人的觀點質疑戰爭的意義。2018年彼得．傑克森利用大量口訪資料和紀錄畫面完成的「偽」紀錄片《他們不再老去》，則徹底體現了學術界希望重新詮釋戰爭史的核心精神，還原那些在戰場無名士卒的親身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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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再老去》預告//

戰火中國1937-1952：流轉的勝利與悲劇，近代新中國的內爆與崛起

方德萬的《戰火中國1937-1952》也可以視為這股潮流下的精品，挑戰著許多人在學生時期十分頭大的中日戰爭至國共內戰歷史，藉由對陳克文日記和齊邦媛回憶錄的引用，重新找回中國近現代戰爭史敘述中「人」的層次。這裡的「人」包含雙層意義：

一是重親檢視大人物的內心，不再只是事件中理性或機械式反射的空洞角色，而是在面對未知前途以及眼下各種難題時，於猶豫、煎熬之中，做出不知結果為何的選擇。他們有時為善，有時為惡，每個決定時而成功、時而失敗，最終呈現的，不再是偉人或魔頭，而是和我們一樣的凡人。

另一部分是在戰火中的平民，這也是全書最突出之處。作者在導論中以自己的家族故事點出了一般人在戰火所受到的波及，除了可想而知的顛沛流離，還有著幽微難明的層次。過去的他們，沒有今日我們的後見之明，前途一片茫然，樂觀和悲觀於日常中交錯，對大我擁戴和支持的情感，和小我求生存求安穩的本能，彼此交疊衝突。在這樣的矛盾下，每個人做出各自的選擇。戰爭做為歷史事件，其成立的基礎正在於無數個人選擇的集合，而不是單一將領領軍的成或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