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子去做腦部磁振造影時，醫生把泉叫進了診察室。
「我剛才為令堂做了簡單的測試。」
「情況怎麼樣？」
「和她來醫院之前的健忘狀況進行綜合判斷後，認為她的失智症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
醫生很輕鬆地說，好像在說感冒的診斷結果。不願想像的事成為現實，泉茫然地看向窗外，突然覺得盛開的櫻花感覺無憂無慮，盡情地在枝頭綻放，彷彿不知道很快就會凋零。
「雖然還必須做詳細的檢查才能確診，但目前判斷應該是阿茲海默症。其他還有路易氏體失智症和腦血管性失智症等不同的類型，但失智症有一半以上都是阿茲海默型。」
泉無法將阿茲海默這幾個字和母親連在一起，簡直就像遙遠的寓言世界蔓延的疾病，完全沒有真實感。
「一旦被診斷為阿茲海默症，本院都會開鹽酸多奈哌齊片或是利憶靈膜衣錠的處方。如果能夠發揮效果，就可以延緩惡化，但據說數個月到五年是極限。罹患這種疾病後，腦神經細胞會逐漸死亡，但目前還不瞭解病因，只是認為發病和蛋白質有關。」
診察室內可以聽到各科醫生呼叫前來看診病人的廣播聲，這棟建築物內有這麼多疾病。醫生看著說不出話的泉，繼續說道：
「葛西先生，請你好好協助令堂。失智症已經不是少見的疾病，目前日本有超過五百萬名失智症病人，八年後將達到七百萬人，將會進入每五名高齡者中，就有一人是失智症的時代。」
「所以，以後會像癌症一樣，出現特效藥，成為可以治療的疾病嗎？」
「也許是，但諷刺的是，人類會自行取得平衡。」
「平衡。」泉重複這兩個字，好像在告訴自己。有百合子，也同時有泉。這是對他們母子而言的平衡。他無法接受漸漸失去母親這件事，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百合子。
「原本人類只能活五十年，之後變得長壽，所以出現了癌症病患。隨著癌症可以治療，人類變得更加長壽，罹患阿茲海默症的病人又增加了。無論在哪一個階段，人類都必須和某種疾病奮戰。」
醫生站了起來，告訴泉說，母親很快就會做完核振造影回來了。
「即使罹患了失智症，也並不是忘記所有一切，什麼都不知道了。葛西百合子女士是你的母親，請你帶著敬意和愛對待她。」
這時，傳來輕微的敲門聲。不知道百合子帶著怎樣的表情等在門外，光是想像這件事，就感到痛苦不已。泉說不出話，剛才小聲說話的醫生大聲對著門外說：「請進！」
醫生向百合子出示了核振造影的照片，淡淡地向她說明已經出現了阿茲海默症的初期症狀。母親完全沒有驚慌，只是點頭說：「我瞭解了。」她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的頭顱內就是眼前這些被切成圓片狀的腦。
從醫院搭計程車回家的路上，百合子始終不發一語，泉也沒有說話，母子兩人分別看著左右兩側的窗外。蜿蜒的坡道兩旁盛開的櫻花在風中撒下無數花瓣。
母子兩人喝著百合子泡的煎茶，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泉提議可以找居家看護，或是搬去和他們同住，但百合子回答說，目前想暫時一個人努力看看，只是她看起來並不知道該做什麼、該怎麼做。泉問她左鄰右舍中有沒有人可以幫助照應，她也搖了搖頭。
百合子現在幾乎沒有朋友。隨著年紀漸長，朋友都一個一個離開了。也許這就是走向死亡。
「是不是不要再教鋼琴比較好？」
母親坐在平台鋼琴前，好像在確認這件事般彈了起來。她彈的是蕭邦的〈小狗圓舞曲〉。剛開始彈錯了兩、三個音，但很快就找回了正常的節奏，小小的客廳內響起了輕快的鋼琴聲。
「我是還可以彈。」
泉聽著華麗的旋律，難以相信母親的大腦生病了。
「如果妳會擔心，要不要暫時休息一下？等狀況比較好的時候再重新教學生。」
母親會有再度教人鋼琴的一天嗎？雖然明知道可能性很小，但還是對著她矮小的背影這麼說。
百合子說，目前只有住在轉角那棟透天厝的一個名叫美久的小學女生來上鋼琴課。因為自己年紀大了，所以就減少了學生，再加上泉都會寄生活費給她，她不需要太辛苦。
她一再重複，好像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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