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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按下暫停鍵的這一年──6月選書《傳染病時代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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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染病時代的我們

傳染病時代的我們

「世界在此,美麗和可怕的事情會發生,不要害怕。」-- 卡爾·弗雷德里克·布希納(Carl Frederick Buechner)

「Emily, 這是一部爛透的災難片!」沙迦出版研習營的義大利同學Marco四月時給我的訊息如此寫著。

去年十月底,一群國際出版人浩浩蕩蕩抵達民風保守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沙迦。男女生的穿著要遮住手腳,嚴禁攜帶酒類。書展開幕的那天上午,我和Marco看到彼此非常開心,互相擁抱打招呼,結果引來身旁穿著像是阿拉伯勞倫斯的白色長袍男子們的嚴厲眼光,我們立馬互相彈開,改成有禮貌的打招呼。沙迦書展之後,我們一如往常般,相信我們會在今年的春天,在倫敦書展相見。

台灣從一月二十一日的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之後,就拉緊神經,開始戴起了口罩。一過完農曆年,台北國際書展前所未有的延期舉辦,學校也延後開學。那時的歐洲和美國,還沒有感受到這病毒的威脅。常會收到歐美出版人的問候信,為亞洲的疫情感到擔憂。二月底時,因為土耳其一直是零感染人次,所以我就依照原訂計畫,帶了口罩和溫度計,如期接受邀請到伊斯坦堡參加國際出版研習營的會議,預計研習營一結束緊接著去參加倫敦書展。

我在下著雨的清晨抵達伊斯坦堡。出發前詢問了當地的朋友Amy,那裡是否有人戴口罩?戴口罩是不是會被當成生病的人被歧視?因為前幾天新聞才報導三個台灣人在俄羅斯戴口罩被當成染病的人強制送到隔離所。她說基本上沒人戴口罩,因為對他們來說,生病的人就該待在家裡不要出門。從機場到市區的巴士上,我是唯一戴著口罩的人,也是唯一的東方面孔。坐在前方的土耳其女子,本來在講著電話,一轉頭看到戴著口罩的我,用一種很詭異的嫌惡表情看著我後,默默的從手提包裡拿出口罩戴上。

下過雨後,迎來的是藍天白雲的好天氣。Amy問:「第一次來到伊斯坦堡,會議開始前想去哪些旅遊景點看看?」我說:「我不想去任何人多的地方。只想沿著海邊跑步,陪妳的狗散步。」跑步,是我慣有的認識城市的方式。

Amy的家住在亞洲區,伊斯坦堡國際研習營的飯店和會議場地在歐洲區。會議開始的前一天,我坐著渡輪,從亞洲區到了歐洲區。這樣的風景,讓我想起了九七回歸前的香港。我們那時從九龍半島坐著渡輪到了滿是歐洲人居住的南丫島,像是一下子從亞洲抵達了歐洲。

這時,疫情從亞洲蔓延到了義大利。但可能是土耳其一直掛零,加上其他歐洲國家也只有零星的感染人次,大部分的人都沒取消這次的會議。這次總共有五十三個國家,二百四十五位出版人參與。因為每個人既是代表公司受邀參加,又背負著深怕受到病毒感染,影響到他人的責任和壓力,其實都很小心。大會議室入口的桌上,擺放著消毒酒精。每個人進入前都會記得消毒手,會議時也都盡量不握手不擁抱,歐洲人甚至發明了用雙腳打招呼代替擁抱的方式。雖然無法像以前那樣彼此親吻臉頰擁抱,但大部分的人都很珍惜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可以如期參與會議彼此見面。一如往常,這類的國際研習營亞洲人很少,這次又遇到新冠肺炎,中國、韓國和日本人都沒來,所以亞洲面孔少得可憐。泰國出版社的人一看到我就好開心,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情懷。也是第一次到伊斯坦堡的她,受到邀請時超興奮的,現在卻來的戰戰兢兢。剛抵達時,本想就待在飯店好了,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和同事去市中心吃晚餐。她說:「Emily,有人看到我們就大喊『Corona!』Coronavirus 又不是從我們泰國來的。聽了好傷心。吃完飯後我們就匆匆回飯店了。」

伊斯坦堡市長和文化局長,出席了歡迎晚宴。我坐在兩三百人的晚宴中,心情很複雜。台灣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月的保持社交距離、避免參與大型活動的宣導,我好像闖入別人的盛宴般,不知該如何是好。

很多人和我一樣,預計在伊斯坦堡結束後飛往倫敦參加書展。但隨著疫情越來越嚴重,我們每天討論的話題就是全球新冠肺炎的最新消息,以及該不該取消倫敦?會議結束的第一天,我先是取消了倫敦的飯店,隔天一大早決定取消伊斯坦堡到倫敦、倫敦飛台北的機票,趕緊重新買一張伊斯坦堡直飛台北的機票。在考慮是照原定計畫從倫敦轉機回來還是從伊斯坦堡直接飛回台灣時,跟航空公司的人通了電話,發現不管從哪裡飛回來,飛機都很滿,因為很多台灣人想趕緊回家。我一邊慶幸自己買到直飛的機票回台,一邊擔憂著越來越嚴重的全球疫情。

會議結束的最後一個傍晚,主辦單位邀請與會的國際出版人坐渡輪遊伊斯坦堡海峽(Bosporus)。兩個小時的航程,讓我想起了沸沸揚揚的鑽石公主號,心裡很忐忑。土耳其的代理說,船上的音樂和氛圍像極了一般的土耳其婚禮,才剛說,幾個土耳其的出版人就開始跳起舞來。但其他國家的人少了以往書展最後一晚舞會的狂歡心情,卻像極了旁觀者般參與了回國居家隔離前的最後派對。

回台的班機,果然如預期般的滿員,大家戴著口罩,很少互相交談,一路上非常的安靜。土耳其的空服員,依舊沒戴口罩,很歡樂的話家常,我想這就是國情差異吧。沒想到,我才一抵達台灣的土地,土耳其就宣布了第一個新冠肺炎病例,然後兵敗如山倒,沒多久就開始宵禁,禁止所有航班出入,進入鎖國。其他歐美國家也紛紛進入暴風圈,台灣也宣佈禁止外國人入境,我也從自主健康管理被追溯到進行居家檢疫。

「人類所有的問題,都源自無法獨自靜靜的待在家裡。」-- 布萊茲‧帕斯卡(Blairse Pascal)

即使是常常在家工作的人,一旦被限制行動,一樣是種磨難。平時在家工作時,傍晚會去跑步、會去超市、會去大樓地下室倒垃圾。進入居家檢疫隔離,連大門都無法出去了,行動變得不自由。天明時,被鳥兒啾啾啾的叫聲喚醒、微風吹動風鈴的聲音、偶爾傳來呼嘯而過的車聲、固定時間的垃圾車音樂、夜裡從公園傳來的蟲鳴,所有外界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每天除了工作以外,重點就是分配冰箱的食材,準備一日三餐。每天花很多的時間看著窗外的天空變化和流動的人車。因為居住在十一樓,連人聲也幾乎聽不太到。隔離期間唯一短暫見面說過話的人,便是拿居家檢疫通知書來到家門口的里幹事。之後,我都是透過訊息及郵件和外界聯絡,不知為何,我忘了和外界通電話或是視訊。

3月23日
居家檢疫,倒數兩天。體溫36.2度。
第一次過著真正與人隔離,沒有電話沒有視訊,只有透過文字和外界聯繫。白天照舊放著日本廣播,晚上則是聽著蕭邦的夜曲,維持內心的平靜。
每天照常早上七點起床,拉開窗簾打開窗,呼吸新鮮的空氣,聆聽探視外面的世界。每天只看著疾管署的最新情報,避免看太多負面新聞。簡單做飯菜。追劇書寫看書寫信回訊,漸漸的也快完成了十五天自主健康管理加上居家檢疫,保持社交距離與人隔離的日子,而這全球大流行的新冠肺炎病毒還在現在進行式。祈禱人們可以早日回歸日常,並因此珍惜所擁有的。

整個新冠肺炎疫情,像骨牌效應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戲劇化到沒人可預期,沒多久,一百八十七個國家陷入這全球大流行。我的歐洲朋友陸續進入嚴格的居家令,而我和他們一起。誰能意料一月底時,中國各地封城,那時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這件事成了全球化,我們都成了其中一員。

「我們要記得,葉子每次顏色的變化,都是美麗,生活每回的曲折,也都有意義,兩者皆需要非常清澈的眼光看待。因此,不要抱怨生活,記住痛苦是我們活著的軌跡,困境會讓我們變得更堅強,禱告讓我們不孤單!」-- 方濟各 (Pope Francis)

在結束居家隔離的日子後,剛好看到日本正計劃出版《傳染病時代的我們》,心有戚戚焉,馬上要了稿子來看。星期日拿到稿子,夜裡看完後迅速寫信給義大利代理表達強烈的提案意願,星期一提案,星期三通過,星期四聯繫了譯者林師祺,情商她暫時放下手邊的譯稿趕工,一個星期交稿,之後同時進行編輯和封面設計,一個星期完成內文排版校對和封面草案、送審。再花一個星期完稿,然後送印。一本書從看稿到印刷完成,一個月內完成。很久沒有這樣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一本書。好像在被按下暫停鍵的某個時間點,突然又動了起來。

上個月因為胃潰瘍,去了趟醫院。進去時,刷了健保卡,顯示三十天無出國紀錄。醫院的氣氛也不像之前報導的那樣緊張了。五月底的現在,全球疫情漸漸降溫,歐洲各國緊急封城兩個月後,陸續可以出來走動透氣了。很多國家討論著何時開放國境邊界。連續兩個月和外國出版友人視訊通話的日子也從一開始很熱烈好奇到現在已經呈現疲態,大家一心渴望早日相見擁抱。生活好像慢慢的要回到往常的軌道了,但一切又不會和以前一樣了。經歷了這些比電影更戲劇化的世紀病毒,我們會變得如何?而什麼又會是我們絕對不想忘記的?


莊靜君
愛米粒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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