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凌與伴侶呂欣潔及毛孩合照_圖片提供:小貓流文化
「我十月底會出一本書,到時要幫我支持一下唷!」完稿之後,我開始遵守編輯的指(ㄨㄟ)示(ㄒㄧㄝˊ),碰到合適的朋友,就會提一下即將出版的消息,大部分人會禮貌性地恭喜,當然也有熱情回應的,只有A,這位現任職公家單位、業務完全與獸醫無關的落跑獸醫師正經地問我:「為什麼會想出書呀?」
我愣了一下,也忘了當時回答了甚麼,大概是一些搪塞巧言吧。為什麼要寫這本書?為什麼寫了又一定要出版?這些問題開始纏繞在心頭,而問題的答案,似乎在出版工作逐漸完成後,才越來越清晰。本以為六七萬字已傾盡所有,再也無話可說,但截稿之後,卻發現日常發生的一切,好似都成遺珠之憾,已經來不及書寫、收錄。
說到底,究竟為什麼我需要寫這樣的一本書?
成為一名獸醫師之後,常常會陷入一種類似「出櫃」的情境。
「你是做甚麼的呀?」「喔我是獸醫師。挖好厲害唷~你們一定很有愛心吧,每天都可以看到可愛的動物好棒的工作,而且獸醫師很賺耶!」。承認自己是獸醫師,勢必被貼上這些標籤「有愛心」、「很好賺」、「工作很幸福」的標籤,甚至有很多準獸醫師,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望進入獸醫系的。然而獸醫的真實處境,卻是眾人難以想像的殘酷,這一杯被幻想妝點得五顏六色的苦酒,於是就更苦了。
求學的過程中,親眼見到許多同學經歷了獸醫診間的情緒波濤後,立馬下定決心遠離臨床,更有甚者,直接休學、轉行的也大有人在,我才開始領略了獸醫臨床的「苦」,太多的生離死別、太多的不得已、用情太深無法與動物告別的飼主與根本無心只想安樂死的飼主,都一樣使獸醫感到為難痛苦。
身在其中,更難看清,雖然體驗了苦,更學會了苦中作樂,卻很難意識到工作環境對獸醫師族群的影響,一直到數年前,一位留學海外的同學閒聊時提起獸醫師的自殺率與惡劣的勞動環境(常常連基本的勞健保勞退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加班費了),我才開始深思——儘管獸醫師的工作充滿苦難,但對我來說仍然很有魅力,甚至很少讓我持續地憂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選擇堅持成為獸醫師?又是什麼樣的人不適合呢?而「獸醫師」的位子,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又可以帶給人們什麼樣的觀點呢?
和同儕相比,我是幸運的,天生有一顆沈靜的心。我很少受到周邊情緒的影響,在痛哭怒罵的飼主面前,我都能從容地應對飼主的焦慮與責難;我不會總是把責任一肩扛起,覺得所有動物的受苦都是我的憾恨,面對醫療的無力感,比如飼主因為各種原因不願意救治動物,我也可以嘆口氣便放下⋯⋯沈靜給了我距離,而距離帶來了觀察,觀察之後禁不住思考,思考所得,讓我得以超越一切現場的情緒起伏,有了對一切激烈情緒的理解。
我是這樣理解的:
吸引人類的始終是動物的純真,純真的愛是如此動人;病與死,無情生硬地打斷我們誤以為會永久存續的動物陪伴。獸醫師,我們是病與死的使者,手裡揮舞的黑旗本就沒有人會歡迎,會感到痛苦也是必然。然而看多了生命的起與落就會明白,病死本就是生命的循環,曾經存在的純真與愛,並不會因此消逝——只有徹底了解這點,或許才能真正擁抱生命、接受病死失去。
獸醫師現場的工作,多著重在動物的生理健康上面,而我粗淺的書寫,卻是但願能陪伴更多人類擁抱生命、善待動物……我想,這就是問題的答案吧。
陳凌
《我們都要好好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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