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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專欄|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一種愛情都無法解救的荒涼──《胭脂扣》的十二少與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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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啊!我沒有什麼本錢跟你齜牙裂嘴的搏鬥,
但我仍有一支筆來當小刀,以為陰暗可以被我劃出一道一道縫隙來。讓那裡透出來稀微的光,能刺眼出我久違的眼淚。
一起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吧!
它被我們搞壞了,但我們仍有傾斜看它的角度,一眼認出它曾經的美好,於是抱得滿懷,即使即將失去。
這就是電影存在的理由,紀念我們所有可能失去的美好,還有我們曾經被拍下的純真。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我們為何仍喜歡十二少與如花,因那是世故如香港才能產生的愛情故事,除非帶著幾分朦朧,不然都沒了做夢的能力。那裏的人都太早就必須「老成」了,即便愛情有著摧枯拉朽的能力,也只是讓他們做了短短的夢,十二少與如花,是紀念一種香港人無法擁有過的天真,一場醒著都渴望做的夢。

胭脂扣

胭脂扣(簡體版)

小時候我愛看亦舒,後來喜歡讀李碧華的書,之後更愛黃偉文林夕的歌詞,那些文字裡面的孤絕,是只屬於香港的美,個個都美到殘忍。

我初看如花的愛情時也是如此,因為炙烈到她自己都失了溫,彷彿她從來沒感此生暖和過。讓我想起希臘神話裡有納希瑟斯因癡看自己水中美麗的倒影而變成水仙,但人不只是會為美好而神往,有時也貪看自己的悲劇性來完成自己,如花是以一把火燒了自己一般來愛十二少。

悲劇有其重量,生存則顯得一閃即逝。如花當時生活的娼館,呼應了那地方的發達,四大名樓每日燈火閃閃,有如浮在夜色上的漁火。那興旺是不可靠的,跟著那區域的起落,遲早曲終人散,於是那些五光十色,如納希瑟斯一伸手總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剪影,有紅燈籠下不真切的熱鬧。如花這名字取得真切,注定如花飄流在這城市的幻影,死了沉不下去;活著時生不了根,遇到誰都聚散一場。

因此「十二少」是她的什麼?是她感到無根無著如蜘網的命運,飛來一朵醉暈暈的蝴蝶,一雙翅膀擺明了脆弱,觸動了她網上的動靜,彷彿她單薄的日子裡真能載重了什麼,能以絲網裹住那衝進來的「十二少」,卻不知他是一個熱情快耗盡的人,那已燒得不熱不冷的餘火,吸引她自毀的慾望。

他們第一次相遇,如花正在這繁華酒樓唱著淒涼小曲,仍有幾分孤芳自賞的傲骨,十二少的出現,對上了一句,兩個人在這歡場上成了互為表裡的知己似的,是當晚唯二的清冷身影,兩人的心有了觸動,但是對上了彼此無底的黑洞。

如花與十二少第一次相遇,兩人的心有了觸動,但是對上了彼此無底的黑洞。


這部電影在拍歡場上的長廊時,陽光是逗弄的;試探似的都照不進來。長廊末尾的小房間,一群女人下工後頂著殘妝在臥榻打牌,昨晚殘留的香水與衣物皺在一旁,滿床都是勞動後鬆弛的肢體橫陳。

那間酒樓的地毯是吃足了足音的老舊,那家店無從收拾的混日子感等著黃昏一來,掃進沒人看到的地方,非常華麗的破舊。當如花在試探十二少,故意讓他枯等時,她徘徊在外面的怎也踏不實的身影,這時日光打下來,她身穿旗袍的影子是稀微的、所剩無幾的,不同於她晚上表面上是展現名妓的氣勢。她白日陽光下的那份所剩無幾,看似離「活生生」愈走愈遠了,這是一種特別的女人,你看她美不美是其次,有的是更多的危殆感,那還真是一朵花了,或折舊或折枝。

因此十二少說她是如夢如幻月,總有不同景致,倒是真的,她心高,晃遊兩邊世界,精神上疏離於肉體世界,怎看都是快斷弦的堅強。

因此當我們看著她穿著過時的旗袍,成了孤鬼走在現代的香港時,倒也契合,她的身影很像老香港,看似華美又懂迎合,但巷尾的屯積與殘渣淤積明顯。沒有出口的紅艷死氣,的確讓她像香港的鬼,沒有實在感,花開一時是一時。

如花像只香港的鬼,沒有實在感,卻有花開一時是一時的堅韌。


但十二少是什麼,他是活在雲端上的階級,卻活得像爛泥一樣,只能流淌,早就被自己的階級給馴服,沒有可起身的意志。這兩個悲傷人在一起,女方是沒有寸土的空中花;男方是醉生夢死的失去故鄉,因此彼此互相吸引,但彼此的存在都是自己的困獸之鬥,是如此無望的相愛著,如同抱著冰塊取暖,抱時像是魚依戀水滴的瀕死,更像是渴望一起鬆手墜落。

這樣的愛,與我們熟悉的林黛玉與賈寶玉,或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愛情完全不同,我們傳誦的這兩對相識時如此年輕,彼此在對方身上能找到的是可以不同於這塵世的初心,這時愛情可以說是「青春」的本身,再跨一步就「平庸」得令人遺憾。但十二少與如花是早被世道淹沒了,只是在人生大浪中抓到了彼此的手,但遲早手滑。

但我們為何仍喜歡十二少與如花,因那是香港才有的愛情故事。

香港可以特別的華麗或頹美、也可以像他們的僵屍片有著死亡的豔氣,曾繁華到唯有它走出亞洲貧窮惡夢,如像十二少與如花風光於人前,但不迴避正一點點的被掏空。明知絕望在前,兩人仍躺在自己僅有的小天地(那張十二少送的床上)吸著煙霧,讓自己如初戀一般可喜。這是一個非常世故的地方所產生的愛情故事,除非吸了鴉片,不然兩人都沒了做夢的能力。

除非吸了鴉片,不然兩人都沒了做夢的能力。


這就是李碧華小說與香港文字的魅力,人都太早就「蒼老」了,即便愛情有摧枯拉朽的能力,也只是讓他們做了短短的夢,且還是坐在凳子上的那種將醒未醒。最後一個索性求死,偷下猛藥想拉著十二少陪著去,而十二少就是香港的浮世風華,哪能那麼容易死呢?畢竟他就是荒涼的本身了,曾經穿金戴玉的空殼,他必須看著一切比他還快些老去。

最後如花回到人世的等待,重逢時,在老去的十二少耳邊哼著他們初識時的歌:「你看那斜陽下住對雙飛燕。」在那虛實交錯的片廠,才是這對情人當時人生的真實,原本都只是眺望愛情,許了月亮一般遠的心願,表面上是誰負了心了,誰又過度強求,但其實這都是受不住的清冷藉由愛情還了魂,透過生死來前後走走停停而已。重要的誰又經過了巷口,如同時光吹了一聲口哨,一如是香港人們習慣的割捨與被割捨。

身不由己,數十載的風華,十二少與如花,是紀念一種反覆被殖民的香港人從無法擁有過的天真,一場醒著都渴望做的夢。


 

胭脂扣胭脂扣

《胭脂扣》(Rouge)為1987年的香港劇情片,由關錦鵬執導,梅艷芳及張國榮等主演。電影由李碧華及邱戴安平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描述十二少及名妓如花的愛情故事。故事描述1934年的香港。陳振邦(十二少)是南北行海味店的太子爺,經常出入鴉片煙窟、風月場所的花花公子,遇上了紅樓名妓如花,二人陷入熱戀。但是,十二少的父母不接納他們的關係,希望十二少可以與他的表妹淑賢結婚承繼家業,十二少在如花的幫助下學戲,最後在山窮水盡下,十二少與如花吞食鴉片殉情自盡,如花死後等不到十二少,回到陽間尋找他的故事。本片推翻了一些從前於鬼片的拍法,沒有任何特技,而是更多的注重於氣氛烘托及攝影手法,拍出了特有的頹廢美感。此片獲得第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多項大獎,最佳電影獎、最佳女主角獎以及最佳導演獎等。梅艷芳因此獲得金馬獎、及亞太影展的最佳女主角,成為三料影后。


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金馬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和階級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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