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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限時批】白宜君:未來,「黑巫師」不要來
作者:白宜君 / 2012-04-10 瀏覽次數(5968)
我們小時候都要寫「我的志願」這種作文題目,也常常許願,想要獲得更多。但其實有時候我們卻是更先感覺到:我不想要什麼!無論是台灣或者更大範圍的願景,或者是自己生活中的常常遇到的日常。讓我們試著從減法的方式,來啟動一個改變的信念吧。這些是《台灣限時批:100個新世代尋夢藍圖》裡,邀請的四十歲以下各領域優秀之新世代領袖,他們對未來的減法選擇。
文/白宜君
1981 年生,曾在泰國、緬甸從事教育與人道救援工作,在他鄉做過外勞,受到許多當地人的照顧與協助,特別可以感受到東南亞民間照顧外地人的人情味。曾獲2011 年「社會光明面新聞報導獎」,現任《四方報》中文主編。
那是台灣限時批刊登「寫給外勞的一封信」之後發生的事……在強調「作自己」很潮之下,我突然想到了這個標題。
後來的故事是,原本的印尼看護Nina因為只是借調來的,於是她又回到仲介公司;再來的新看護Anna也是印尼女孩,在過年期間來到我外婆家,她告訴我因為鄉音,跟外婆不太會溝通,雖然看神色不只是口音的問題,但我還是先給她印尼四方報與電話,請她需要協助或甚至只是想說說話,都可以找我。
Anna是一個年輕女性,今年是來到台灣工作的第四年,她說她是家中的老大,印尼家裡還有爹娘家小。過年的台灣很冷,雨下個沒完,冷濕濕得對老人家而言,簡直是人間酷刑,我94歲的外曾祖母又跌了一跤,我84歲的爺爺也跌了一跤。年初二,川流不息的子孫輩進進出出,兩位老人家只是衰弱的躺著,輕輕一動就發出難以忍受的輕微呻吟,我看著Anna悉心照顧我虛弱不能下床的外曾祖母,擦洗、餵食、解尿,感受老病人只能被擺弄的無助,也謝謝在人聲歡騰的氣氛裡,畢竟有個Anna覺察家中老人的需要。
Anna穿著一件白色外套來回走動,被我外婆忌諱地瞪了幾眼又幾眼,心思敏感的姨丈走進廚房,為手裡洗刷著過年油膩餐具,忙得不可開交的Anna解說台灣習俗,勸Anna馬上換件衣服去。
我只是沒想到,最後「逃跑外勞」的故事也會發生在我家。
Anna後來跑走了,還帶走我昏迷外曾祖母指頭上廉價粗陋的金戒指,氣得我的外婆乾脆把愛美的外曾祖母身上其他的首飾(其實也都不是做工精細的飾品)都摘走,再讓新的看護照顧。我外曾祖母意識清醒時多愛美啊!她會早晚擦面霜、在意自己的耳環與衣裳是否般配,她愛勞動、愛清潔,即使在身體最不舒服的時候,還是惦記著每天要洗澡,直到她再也無法自己行動,直到她幾乎忘記自己是誰,直到她只能讓不同的看護接觸她最在意的私密身體。追根究柢的問似乎岔題的話,當一個人失去了行為能力,到底誰應該是照顧她的那雙手呢?
一開始,我有點擔憂與朋友談到Anna跑掉這件事。因為我知道,比起採訪中碰到的可惡雇主,我們家人沒有「虐待」勞工啊!但是我也的確知道,即使是台灣人當中最親切善良的台灣老人家,即使是最應該沒有「老闆」習氣的素樸莊稼人,即使就如我外婆,在「使喚下人」時,還是會有很多不客氣的偏見與任性,有一些細膩而微妙的權力,會幾乎無意識的投注在那個異鄉人身上,在語言不通、情緒頻率不對的狀態之下,許多不開心因此而生。
後來,我與一些也是關心移工的同事聊天,才發現,原來有看護照料老人的家庭,有很大的比例跟我有一樣的尷尬,我們在都市工作,明白弱勢處境,努力做異鄉人的朋友,但令我們難以啟齒的是,也許就是我們的親人、友人、「一般來說」是善良的台灣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習慣畢竟還是顯出了輕微、但難以忍受的「不友善」。
於是,我在想,現在的生活中,消失了哪一件事情,可能會讓台灣更好呢?我在想,都說台灣的人情味濃厚,台灣也的確是個國際村,招待四面八方的國際友人,但是對待不是金髮碧眼的東南亞勞工、配偶卻總像是少了什麼?或是多了太多什麼。當我在聽外婆對Anna的抱怨,與Anna對外婆的不滿的時候,我很清楚,她們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表達相處上的種種不愉快,那不會是絕對的事實,但卻會讓兩個應該是「好人」的人情緒纏鬥,變得不好一點點。
在台灣,「家庭看護工」的處境有許多可檢討的,在結構性的因素上,她們缺乏自由轉換雇主的法律保障,並且居家勞動有太多辛苦之處:情緒負擔、隱私權、全天候陪伴、低薪無休被忽略不談。我在想,當法律保障走在日常生活之後時,也許先試著不要把對方看得跟我們「不一樣」吧!
我想到《哈利波特》裡的家庭小精靈多比!是的,他們「非我族類」、他們是在家庭內工作的異鄉人,但他們也會喊「多比要工作但也要一點薪水,也要休假。」我在想,我應該推薦哈利波特給年紀輕一點的讀者看,希望推廣「家庭小精靈福利促進協會」(SPEW)這件事情可以快一點進入下一代的心。記住當每一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作惡的人性的時候,「巫師優先」、「純種優先」、或是「台灣人優先」,都是製造差異、欺凌弱勢(麻瓜),是很糟糕的意思,是黑巫師才這樣幹。
我也想推薦《姊妹》(The Help)這本書給成人看,這本書在寫60年代的美國南方,每一個上流家庭裡白女人與黑女人的潛規則,即使有洗衣機,但白女人還是會要求黑女人先用手洗一遍、要有獨立的餐具不可以與家人的混用…看著被黑女人帶大的白作者所敘述的60年代密西西比,說實在的,我彷彿是在報社看到我們四方報的讀者投書一樣,即使現在說出「種族隔離」、「種族歧視」是多麼落伍的詞,但卻還是發生在我們的生活裡;即使每個白孩子都是黑女人帶大的,但沒有真心的感謝-我們能不能代換成許多台灣老人,都是外籍看護送到最後一程的呢?20萬在台的家庭看護工,收到過多少應得的感謝?
我尤其喜歡《姊妹》一書在揭露了黑女人如何看待在雇主家的生活後,有一段寫著:「你知道丘塔太太,就薇麗玫那個白太太?她昨天問薇莉玫說,她對她是不是像書裡寫的那些壞太太一樣糟?」薇麗玫同她說,「還有改進空間,可總的算來也不差。」薇麗玫說,她給丘塔太太做了三十七年事,這竟是她兩頭一回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呢。
祝福台灣。
附註:
世界人權宣言的平等原則說:「人人有資格享受本宣言所載的一切權利和自由,不分種族、膚色、性別、語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見解、國籍或社會出身、財產、出生或其他身分等任何區別。不得因一人所屬的國家或者國際的地位之不同而有所區別,無論該領土是獨立領土、托管領土、非自治領土或者處於其他任何主權受限制的情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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