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鴉日記 1
常常我想，是這些漫畫收留我，
是這些心愛的少女們陪伴我度過困惑的人生，
讓人在現實裡有一個能鑽進去的、黑暗而安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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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出租店24H｜EP12
《塗鴉日記》
年過三十，以為要被求婚了，結果是幫人求婚。以為舊情復燃了，結果是備胎的備胎。以為在談著成熟的大人戀愛，結果抱歉只是婚外情。以為嫁不掉已經很慘了嗎。不，這還不夠，還要讓妳失去工作，失去自尊，然後再抱著一點點希望，想著這次或許會被選擇吧。情人遞過來一隻滾筒隨手黏，要妳走的時候自己滾一滾，頭髮毛屑帶走，別給正宮發現。
（左至右）《東京白日夢女》的阿香、倫子、小雪。
真慘。太不堪了。這就是《東京白日夢女》，倫子，阿香，小雪這三個白日夢女整天飲酒發夢，殊不知世界早就把她們拋棄。2017年改編日劇，由吉高由里子主演。看似大齡剩女戀愛劇，但這部東村明子的漫畫原作，很實在的環繞著後悔來進行。世界太快了，以為東京鐵塔就夠浪漫，沒想到後來多了晴空塔；以為東京奧運還好遠，沒想到轉身就撞上五輪橋。慌張起來想追，核心無力，還沒跑就先倒。她們不斷被年齡絆倒，被往事絆倒，被戀愛絆倒。「如果」當初這樣「的話」就好了，就會幸福了吧。後悔所有經歷的一切，這是東村明子對大人的殘酷喊話。非常狠，但這狠並不是指言語，而是她千方百計，不留餘地給自己。
最不留餘地的人，不是男主角 KEY，是倫子的助理小麻美。意外之下得到原本屬於倫子的劇本工作，但難得的是沒有黑化，不，她不能黑化。小麻美白天努力工作，晚上關起門寫劇本，小助理抱著編劇夢，當機會來臨一點也不客氣，劇組隨叩隨到，改本隨時OK好。裡頭一段，是倫子丟了工作，自暴自棄的說要去嫁人不幹了，小麻美沒攔沒勸，眼睛閃閃發亮對她說：「老師，那妳可以把工作室租給我嗎？」
啊。倫子看著她，什麼也沒能說。心裡想的大約是妳真敢啊。或者又想：要是我能跟妳一樣這麼敢就好了。敢要，敢衝，「這孩子，搞不好會紅吧。」小麻美的存在，又痛又辣的提醒著倫子：妳會失去工作和男人，不是因為別人枕營業或是小奸小惡小伎倆，不是，人家這麼年輕，兢兢業業認真又負責。妳又做了什麼呢？
沒有。妳會失去這些，都是自找的。倫子，阿香，小雪，妳們活得這麼慘，工作不上不下，戀愛失敗。困在痛苦的愛的網羅，都是自作自受。
越是自作自受越後悔，越後悔越放不掉。而悔恨這個主題，在東村明子的自傳漫畫《塗鴉日記》裡被發揮得淋漓盡致。漫畫描述夢想當少女漫畫家的自己，為了考美大，和美術老師日高相遇的過往。乍看之下是個追夢的故事——不，並不是。甚至稱不上勵志。因為裡頭充滿了逃避與後悔。高中少女懷著漫畫家的夢，自以為天才卻被瞬間打臉，自此每日到老師家瘋狂畫石膏像素描，還不時遭竹刀痛毆。在超嚴格訓練下才考上金澤美大的她，離開家鄉，卻開啟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大學四年，內心充滿煩躁、恐懼以及逃避，什麼都畫不出來。出社會後，好不容易當了漫畫家，又因無法再應對老師對藝術的期望與愛，再三逃避面對。
但她沒有開口，不要當那個壞人，「不想看到老師傷心。」是這樣狡猾、任性又優柔寡斷的傢伙啊。老師是特別的，是二話不說就逼人在空白畫紙上掙扎的人：別想多餘的事，看見什麼就畫下來。「現在就畫。」「快畫。」說幾千幾百次。
美術老師日高是二話不說就逼人在空白畫紙上掙扎的人。（圖／翻攝自《塗鴉日記》內頁）
那個在推甄失利，帶她去喝高中生根本不行的啤酒的老師，和跑到金澤去，發現她因怠惰導致畫筆受損而大聲斥喝的老師。以及最後罹癌，要她回家鄉幫忙教課的老師，始終是同一個人。直來直往，無私而熱情，連癌症末期了都還想著學生，幾乎是「違反人性」活著的老師啊。站在這樣的人面前，像鏡子，個人的卑劣和自私都無所遁形。她早就知道，自己無法成為那樣的人了。「我完全不在乎那些重考的學生」、「老師。對不起，我是個只考慮自己，貪得無厭的人。」想要賺錢，想要作品大賣，不要輸給同期的新人。她將現實放在第一位，連滾帶爬的逃避了一切。「簡直是人類的垃圾才會做的事情。」過往的無數拯救，此刻全部成為負疚。
她早就知道，自己無法成為老師那樣的人了。（圖／翻攝自《塗鴉日記》內頁）
是寫實到入骨的疼痛了，整本漫畫幾乎是對老師乃至整個人生的懺悔錄。但東村明子卻也發揮她一貫的喜劇功力，在搞笑與抒情之間抓取平衡，畢竟強者往往不是讓你哭，是讓你先笑了再痛哭流涕。在高度戲劇化的情節和人物反應之後，下一刻透過緩慢的分鏡，中性節制的獨白，瞬間改變氣氛，營造出不可思議的感傷。
而畢竟是自傳漫畫，也在敘述中帶出漫畫家的創作歷程（以及趕稿修羅場）。喜歡少女漫畫的人，約略可以從細節處窺見少女漫的時代變遷，例如東村從小熱愛看漫畫雜誌《ぶ～け》，模仿池野戀的《心跳在今夜》，高中則著迷漫畫家ㄧ条由香莉、岩館真理子等成人感濃厚的作品，同學還問她怎麼不走岡崎京子（即是經典作品《我很好》的作者）的都會風格，都展現了當時的流行趨勢。《ぶ～け》後停刊，換成年齡層較輕，時尚感強的《Cookie》，首期封面就是大名鼎鼎的《NANA》，在東村明子的搞笑下，連編輯都變成矢澤愛畫風的人類了⋯⋯
在東村明子的搞笑下，連編輯都變成矢澤愛畫風的人類（圖／翻攝自《塗鴉日記》內頁）
《東京白日夢女》的倫子，那個始終自作自受的倫子，最後對KEY說的是，我想讓你獲得幸福。「請讓這個人得到幸福。這就是所謂的愛吧。」乍看之下是個過於甜美，和前面的打臉力道有所落差的結局。但重點並不在和誰一起，而是她終於拋下了後悔這件事，試圖讓他人得到幸福。那《塗鴉日記》裡的東村明子呢？她完成了她的夢想，上了東京，卻也忘記了那麼支持自己的男友，和別人結婚，生了孩子又離婚。她拋棄了一切，逃走了，卻彷彿並沒有獲得更美好的人生。掉到低谷了，「但痛苦的時候，只要畫畫就能保護自己。」
又痛又軟弱，軟弱中還是奮起了，共同經歷過的一切，變成盔甲，變成城牆。她沒有成為藝術家，卻成了不斷畫下去的人。這是東村明子的懺悔錄，卻又不止步於懺悔，那份強大的愧疚，把「老師」這個人像一支木樁深深釘進了她的生命，成為了新的血肉。是被另一個人痛徹影響過的人生。如果我們無法成為一向注視著的人，如果我們終究長成了悔恨不已的大人，那就讓那份痛苦趕著我們前進，一直活下去。縱使那是愧疚的生命。是貪得無厭的生命。是悔恨的生命。
也是新的生命。
（圖／翻攝自《塗鴉日記》內頁）
塗鴉日記 4
《塗鴉日記》（かくかくしかじか）
不得不說，《塗鴉日記》實在是可愛得太過頭的中文譯名了。以這本自傳性漫畫打敗《聲之形》、《寶石之國》等個性派作品，奪得日本2015漫畫大賞的東村明子（東村アキコ），本人和漫畫裡梳著包包頭，穿著體育服作畫的模樣幾乎如出一轍。形象鮮明的她，是單親媽媽，美女漫畫家，更是超級寶塚粉，並在自家經營的寶塚粉絲酒吧裡接受「浦沢直樹の漫勉」節目訪問，也熱愛K-POP，《東京白日夢女》裡的KEY據聞其原型正是韓星姜棟元。擅長觀察身邊人物並以此為題材的她，2007年描繪育兒生活《ママはテンパリスト》的漫畫隨筆獲得極大迴響，此後一路創作了《海月姬》、《東京白日夢女》等話題作品，現正熱烈連載上杉謙信性轉的歷史漫畫《雪花の虎》。構圖簡潔，總以用最少的線條構築出畫面，予以人物豐富個性。作畫速度快，是每個月能畫100頁，同時連載5部作品也不喘息的天才級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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