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沒有的生活》的書稿,即被深深地打動。那觸擊我的,不僅僅是文字間精緻的孤寂,亦是那孤寂底下所透露的、關乎生活/生存的總總線索。
《沒有的生活》裡,作者大量地書寫年輕時獨居的風景。研究所的時日,她晝寢夜起,獨自去河堤散長長的步,為無以名狀的事物哭泣……青春女子的自轉,無旁他行星圍繞,日子一頁頁地翻撕掉落,那是我自己也曾擁有的相似的年少樣貌。如〈沒有的生活〉中所寫:
「離寫作最近的大概是放空,大量的放空,在漫長的白日裡我把自己放置成一個空空的容器,什麼東西都裝得進來,卻什麼東西也都沒有裝盛。那樣的生活是由大量的『沒有』所堆疊出來的。而因為這許多的『沒有』,我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真正地感覺過自己的富有。」同樣地,作者亦敘寫其頻繁的搬遷往返,在某城與他城之間,構築起存有之間的無有,一切經過僅是刮擦,不能真正鑿刻某種銘文,「像一個注定要被這城市每日新長出的植被所覆沒的故事,包括我曾以為我在這裡活過的證明。沒有什麼被留下。什麼也沒有。」
生活的本質是坐擁太多的「有」而實為全然的「無」,作者用最細膩簡直的筆觸,向我們揭示生活的本質──過日子,不過是孤孤獨獨地炊一晚熱糜,如〈野菇之秋〉寫道:「黃昏的黃從光線裡全部隱退的時候,屋裡只剩下一種很深很深的藍黑色。因為空氣裡那有點寂寞的涼意,還有廚房裡溫暖的食物的氣息,忽然會讓人記取遙遠時期的某個風景。」在宛若迷你城池的房裡,搬演心底無名的光影風景,那是活過之人才懂掘埋的祕密膠囊。
在秋與冬將交替而至的此時,讀《沒有的生活》,更能體觸關乎生存的質地,身體像植株緩慢從土裡攀長,依偎著土表像一個鬆軟溫暖的詞彙,如〈坂上之冬〉:「一年的幾個季節之中,唯有冬季,使我感覺自己真正是個賣字維生的人。在暖爐前烘著烤著一塊兩塊字詞,手藝人那樣地將年糕烤至蓬鬆酥軟,薄且透光。」
而此即我們應當知曉且早已熟悉之事了。入秋近冬之際,在常落的微雨的案上讀《沒有的生活》,此亦是我們的生活/生存之交,直指心脈,無有言語。
崔舜華
九歌出版社委外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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