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樂隊從上世紀40年代成型到50年代全球流行,至今超過70年,經過興盛後衰退,另類樂團復興和英倫搖滾多次入侵等時期。在美國,四代同堂的家庭男人聚在一起,可以談論每一代組過的樂團,玩的音樂樂種風格,甚至四代可一起在家即興jam比畫一下,早已發展成非常成熟的樂種。最早的搖滾樂,鋼琴和薩克斯風是主要樂器,50年代後吉他取代鋼琴,慢慢演變為吉他、電貝司和鼓的四至五人形式。以後如果有人看到加入銅管樂器及鋼琴彈奏的樂團跟你說他們想試著創出新音樂風格,你就會知道,其實他們是在復3、40年代的古,從中獲得養分。
十年為一代風水輪流,各種元素、曲風的加入,從早期的福音、靈魂和藍調到較近期的迷幻、龐克、迪斯可及新浪潮,更不用說一直很受歡迎的民謠都發展出了都會風格。70幾年下來,正如草東沒有派對〈爛泥〉唱的:「我想要說的(歌詞)/前人們都説過了/我想要做的(曲風)/有錢人都做過了」甚至,我想要帥的也帥不贏從前的人,很難再進行新的突破。但搖滾樂發展有清楚的脈絡(有搖滾樹、枝狀圖),草東的成功在於不斷自問,並參考別人說過的東西想著:我可以把歌詞說得更好更動人嗎?有錢人做過的曲風,我可以不花大錢融入自己的創作中、把音樂做得更漂亮嗎?主唱巫堵曾說:「就是研究自己覺得好聽的東西,很想要知道到底為什麼這麼好聽,有很多的歌手都是這樣的唱法,我們也是自己慢慢嘗試,希望做到那種感覺。」
接下來就從〈山海〉和〈大風吹〉兩首MV,加上幾位可能對他們有深刻影響的樂團及歌手,來對照解析,提供有搶到票的人行前準備,沒搶到票的,我們就來進行一場自己的線上演唱會吧!
音樂的部分,以主唱、吉他和編曲為重點來分析,以〈山海〉這首歌為例,草東的吉他跟一般台灣樂團最大的不同是,你不會聽到多餘的、為了補足頻率而加進來的節奏吉他,這需要在節奏及和聲編排很成熟,才能讓伴奏的吉他維持住Groove,又能有自己的旋律遊走在主唱跟節奏樂器之間。不只〈山海〉,這些手法在每一首的主歌段落部分,尤其是用了Disco節奏的歌曲主歌,草東的編曲都處理得簡單又出色。要是先不聽主唱,只聽節奏,我會以為是紐約或墨爾本之類大都市那些藝術學院出身、品味很好的年輕樂團編出來的東西,這點和那些曾經在台灣受歡迎的大陸樂團有較明顯的差異。但是在副歌部分,草東用了有別於大多數樂團的手法,讓歌曲主唱的旋律是唯一主軸,聽眾幾乎可以輕易跟著唱或唸每首歌的副歌,即使在演唱會現場第一次聽到那些歌,也很容易(裝熟)像老鐵粉一樣,好像我都會唱啦!
醜奴兒
草東的第一張作品《醜奴兒》,往往由吉他樂器來做唱歌以外的段落變化,這比較像早期Radiohead的東西,主副歌之間通常有一個吉他出發的、極偏激的段落來交代歌曲的進行,這要做得不落入俗套可不容易,〈山海〉的吉他和唱歌之間的吉他小段,都是歌曲所必要,沒有累贅,即使類似solo的段落,也只像是情緒的一個橋樑,沒有炫技,每個音符卻彈中要害,乾脆又爽快。台灣樂團有什麼歌曲有這種吉他的段子,我想不太到,這是草東吉他的厲害處,令人佩服。
〈大風吹〉大致也如同前所述手法,但前奏跟主歌的吉他音符就沒有〈山海〉那麼新潮洋派,是整張專輯中比較輕鬆可愛的歌(像是那一聲「哈」),另外,〈醜〉〈情歌〉和〈瀾泥〉等歌皆不脫離這種路數。草東的副歌除了「傳唱」的喧騰,也充滿「戲劇性」,彷彿一群老戲迷來聽現場就是等著和台上的樂團一起說出同一句台詞。
國語樂壇從以前到現在,「敘述性說唱」一直是非常主流的表現,如羅大佑的〈戀曲1980〉、〈戀曲1990〉、李宗盛的〈夢醒時分〉及《生命中的精靈》專輯所有歌曲,和林強的〈向前走〉、伍佰的〈樓仔厝〉,主歌幾乎是用「說」出來的,讓歌詞的音韻帶著旋律走。這些歌也很容易傳唱,熟練歌詞即可在KTV朗朗上口。所以這是台灣華語創作的特色,我認為草東沒有所謂「中國腔」的問題,至少我沒有聽到草東有捲舌和特別的尾音。他們只是主副歌表現方式有些不同變化,歌詞內容也沒一般常泡咖啡館的樂團創作者喜於著墨的「我從那裡來?我將往何處去?」「如果我現在不在這裡,又應該會是在那裡?」等哲學式問句和人生命題大哉問,當然也沒有時下小確幸的幸福感描述,比如「我想和你去逛街」。草東的歌詞就有如〈醜〉這首歌:「我說得像切身之痛」,從雲端跌落,有血有淚故事。
讀草東的歌詞還會發現一個有趣的點,開頭多有一個蠻正向的描述,比如〈爛泥〉:「噢 多麼美麗的一顆心/噢 多麼乾淨的一幅畫」,但接著激烈的轉折「怎麼會/怎麼會」一切都變調了;〈大風吹〉開頭還無憂無慮玩著遊戲,接下來卻無助地發現到已經再也買不起玩具了……擦乾眼淚,成長中自尊心強的小孩只能「哈哈哈」三聲,並說出:「那東西我們早就不屑啦」。這反映了近20年台灣經濟經歷多次轉折崩塌,千千萬萬家庭發生變故,應該有的美好未來沒了,「出現在 沒有我的故事裡」「一個為何至此的原因」(〈山海〉),淪落成崩世光景裡的貧窮世代,大學畢業就業低起薪,還背負數十萬學貸,給不起付不起,只好向大海和山裡走去。〈情歌〉「我把故鄉給賣了/愛人給騙了/但那挫折和恐懼依舊....../殺了它/順便殺了我/拜託你了」,這故事套用在無數滯留大陸和東南亞的跑路台流身上也非常貼切。在基本生活費不停膨漲的今天,有的年輕學子忙著打工,舉雙手投降,窘迫到連上凱道和立法院抗爭的空擋都沒有,「這裡沒有反抗的人」「賣光一切/你的肝和你的肺」「什麼也沒改變/什麼也不改變」(〈勇敢的人〉),這歌對照一再發生的消防員殉職事故,聽了令人痛心。
負責演唱會動畫影像的導演劉承杰曾在訪談中說,「或許在一開始會覺得這歌詞很詭異,但重複聽了之後,會不知不覺上癮,然後突然冒出來,原來歌詞的意思是這樣,也許每個人理解到的並不一定是樂團想表達的,但這才是有趣的地方。」
再來看歌詞的詩意、韻律感及節奏感。〈大風吹〉中段寫著:
怪罪給時間 它給了起點
怪罪 給 時間 它 給了終點
不同地方的停頓,感生不同的節奏效果,很好的兩句現代詩。淪為低端人口家庭,喝醉了掉眼淚,該完成的學業還是要盡力完成,為了生活下去,該打的工還是要去忍受,「一樣的屈辱/一樣的感覺」,怪罪給時間的起點,是對父母、環境最大的反撃,彷彿在說「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怪罪給時間的終點,像是聽到理財專家說「30歲之前要存到第一桶金買房付頭期款」,結果學貸還沒有繳完,人生就被時間判了死刑。我認為草東的成功有非凡的意義,我們聽見那少年的聲音,這是從生活底層出發的怒吼,他努力後,成為自己,有了美好的開始。
最後,有人說「〈山海〉MV裡的男主角拿槍的姿勢很不標準」,我覺得,Rocker除了不打傘,愛好和平,槍口只會對準自己,沒有什麼標準的問題,攝影師看到目標要馬上像舉槍一樣按下快門,吉他手要能如機關槍掃射將音符彈出擊中樂迷的心,槍拿得很標準的人對社會非常危險。
余永寬
曾在台大、公館附近開了幾家咖啡館,約十八年的時間,從咖啡館認識音樂,做音樂的人。約有三年沒有做任何工作,每天需花三、四個小時在城南、河濱公園行走。對(在臉書上)議題式抗議的人沒興趣,欣賞到鄉下種田生活,做社區總體營造的年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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