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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譯界人生】波蘭文譯者林蔚昀:可能很多人覺得我浪漫,但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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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蕭如君)

沙漏下的療養院
沙漏下的療養院
從旁觀者角度看來,林蔚昀的譯者生涯是一連串浪漫的機緣巧合。

一個留學英國的女孩,只因讀了波蘭作家布魯諾.舒茲的小說深受感動,便毅然決定轉赴波蘭從頭學習波文,為的是有天能將舒茲的作品譯成中文,介紹給更多讀者。若干年後,她不但翻譯了舒茲生平唯二兩本短篇小說集──鱷魚街》《沙漏下的療養院》,更因為長期致力於台灣波蘭兩地文化交流,成為台灣首位波蘭文化貢獻榮譽獎章得主。

「可能很多人覺得我一路走來很浪漫,其實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麼,所以抓到一個有趣的東西就去了。」林蔚昀說。

高中時期的林蔚昀,因為受不了台灣僵化的教育體制,僅讀了一學期便休學。好在身為大學教授的父母並未苛責,反而不斷鼓勵她尋找興趣。後來,林蔚昀因為看了電影《猜火車》對英國心生嚮往,便決定遠赴英國攻讀戲劇。

在英留學期間,林蔚昀讀了英文版的舒茲小說深受感動,便動念學起波蘭文。大學畢業後,成績優異的她申請到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研究所,準備攻讀東歐研究,但與該校波蘭文學教授討論過後,深感自己當時的波文程度恐不足應付大量原文閱讀,因此她轉而前往波蘭克拉科夫的語言學校進行為期六週的課程。當時的她沒想到,這一去,便從此與波蘭結下不解之緣。

「六週課程結束後,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讀原文小說,索性再讀一年。但當時並未決定就此留在波蘭,我還保留倫敦大學學籍。只是在波蘭讀著讀著就不大想回英國了。」林蔚昀坦言,在英國那段日子其實不大快樂,英國人的距離感,常讓她感覺難以融入;相較於英國,她更喜歡波蘭人的直爽與熱情。

「語言學校六週課程結束後,某天我在波蘭的國家公園散步,碰到幾個人在路旁彈唱。我坐在一旁默默聽了半小時,忍不住跑去用波蘭文對他們說,自己很喜歡他們的音樂,結果就這樣聊開成了朋友。在波蘭,人與人的接觸很親密,無論好壞都很貼近,這是我在英國學劇場沒能感受到的。」

結束了語言學校又一年的課程後,林蔚昀已下定決心要留在波蘭。她先在波蘭工作,而後就讀波蘭亞捷隆大學波蘭文學研究所,之後又在當地結婚生子,波蘭就這麼成了她的第二故鄉。

平平詩集
平平詩集
於波蘭求學時,林蔚昀開始在台灣發表以波蘭為題的文章,並且與當年同在波蘭留學、現任東吳社會學系助理教授的施富盛,一起從社會學與文學角度介紹波蘭文化。學業告一段落後,林蔚昀一邊在亞捷隆大學兼職當中文教師,一邊寫作。除了寫文化評論,林蔚昀也寫詩,出版過《平平詩集》。然正式跨足翻譯的作品,並非當初她心心念念的布魯諾.舒茲,而是波蘭奇幻大師安傑.薩普科夫斯基「獵魔士」系列。

由於國外售出該書中文版權時便要求譯作必須從波蘭文直譯,因此拿下版權的蓋亞文化急尋通曉波蘭文的譯者,輾轉聯絡上林蔚昀。

在翻譯「獵魔士」系列前,其實林蔚昀從未完整讀過奇幻小說,但也因為沒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反倒讓她在翻譯時能更貼近文本。

「這是我第一本完整讀過的奇幻小說,我也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翻譯。書出版後,有讀者批評,這譯者感覺就是沒譯過奇幻小說。但正因為我沒有包袱,所以我沒有特殊風格。我覺得作者想顛覆奇幻小說的傳統,書中許多灰色的模糊地帶,其實端看讀者如何解讀,這是它跟一般奇幻小說不同之處。這種顛覆對譯者也是一種挑戰。此外,書裡有許多古波蘭文,不但要先去查找其涵義,還要能改以現代讀者能理解的方式傳達,同時保留文學性和奇幻味,兼顧大眾與小眾的平衡,又是一大難題。」

在譯完「獵魔士」系列的《最後的願望》《命運之劍》後,林蔚昀陸續又翻譯了兩位波蘭殿堂級大師的作品。一位是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辛波絲卡;另一位,就是開啟林蔚昀與波蘭之間緣分的布魯諾.舒茲。

許多台灣讀者因為幾米在《向左走.向右走》中引用過辛波絲卡的詩作〈一見鍾情〉,才認識這位波蘭國寶級詩人。但對於直接閱讀原文的林蔚昀而言,她眼中的辛波絲卡,與台灣讀者的印象大不相同。

「我讀辛波絲卡比較難聯想到《向左走.向右走》,我覺得台灣讀者心中的辛波絲卡是較溫情的,但我從原文讀到的辛波絲卡是冷的。波蘭人大都直接熱情,但熱情不一定外放,有可能表面是冷的,辛波絲卡的作品正是如此。她書寫悲劇都是帶著距離觀察。表面雖冷,其中卻蘊含理解與悲憫,藏著微微火光。就好像我在波蘭這幾年才領悟到,其實雪是有溫度的。下雪,才是最暖和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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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絲卡書寫悲劇表面雖冷,其中卻蘊含理解與悲憫,藏著微微火光(攝影/蕭如君)

至於翻譯布魯諾.舒茲的作品,固然有美夢成真的喜悅,卻也背負巨大的壓力。

鱷魚街

鱷魚街

「布魯諾.舒茲的作品非常難,不但有很多古波蘭文,還有很多作者自創字。波蘭文有所謂格位變化,主詞跟受詞可以變換位置,有時候一段話一寫就是四、五行沒斷句,已分不出誰是主詞了。舒茲把這種波蘭文的形式發揮到極致,他的作品可說是波蘭文的饗宴。而譯者就要在字句的迷宮裡,找出線頭。然而,翻譯舒茲最困難之處,是捕捉作品中的氛圍,他的作品總是以詩意的手法描繪日常景象,若沒有親眼見過,便很難理解舒茲為何會這麼描寫。因此,我覺得翻譯他的作品不能在家埋頭苦幹,而是要認真生活,才能理解、掌握他作品的精神。」

譯者身分之外,林蔚昀也熱愛寫作,且曾獲得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散文首獎。多年來除了翻譯,她也持續創作散文與新詩,作品散見於各大報章雜誌。只是或許因為波蘭文譯者珍稀,再加上林蔚昀長年致力於台灣波蘭兩地文化交流,多數讀者似乎都把她跟波蘭畫上等號。談到這點,林蔚昀雖然甘願,卻也有些許無奈。

「其實我也會做很多其他事情,我也是台灣人啊!當然我知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翻譯波蘭文學、撰寫波蘭文化,波蘭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仍希望接下來這一年能專心創作自己的作品,可能是散文,也可能是小說,可能以波蘭為題,也可能與波蘭無關。總之,我接下來的計畫,是要專心寫作。」

問她,這是否意味著短期內不會讀到她的翻譯作品?「希望如此。」林蔚昀笑著說。


〔林蔚昀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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