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週我讀的書,在沒經過特別挑選的狀況下,竟都不約而同地牽扯到母親,可見母親的角色對孩子一生的影響有多大,多少書中人早已成年,卻因為親子間的糾結而一輩子過不去。《失蹤之後》的女主角 Annie 曾說「母親對孩子缺乏關愛,就是一種虐待」,我想這說法在《I Can See in the Dark》一書中也是成立的。
挪威犯罪天后 Karin Fossum 是我喜歡的作家之一,雖然這本書並不是她的 Sejer 警探系列,不過她的風格總給我一種難以言喻的好感。本書主角 Riktor 是個服務於老人之家的男護士,照理應該是個有愛心的人,更何況來老人之家服務是他自願的選擇。可是 Riktor 的作為卻相當不善。他之所以來老人之家,是因為「死亡」令他著迷,而老人是離死亡較近的一群。
Riktor 很有問題,但他的很有問題又不是顯性的,你甚至可以說,他是在正常和異常的邊界遊走。加上他內向,不太和人交際卻也不見得有這需求,他並不是一個真正願意融入社交的人,他和老人之家的同事們也沒什麼交集。在這裡,他唯一注意到的是另一名已婚女看護,他喜歡她、暗戀她,不過也是僅此而已。他從未對她有非禮的言語或行為,甚至很清楚她永遠不會屬於他,只要每天工作上能見到她,聽她說幾句親切的話,Riktor 也就覺得夠了。或許喜歡孤僻獨處也根本不是問題(我自己也是這種傾向),Riktor 的問題在於,他會偷偷虐待院裡的老人,例如把他們該服用的藥沖到馬桶裡,偷偷掐捏一些無法言語的老人,而且他手段極其高明,他會選擇病人頭髮蓋得住的耳後之處掐捏,說他罪大惡極也還不至於,畢竟他不是殺人或下毒之類的,不過他真的不是個善類就是。
Riktor 獨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他不愛談自己的家人和過去,他反正也沒朋友可以一起談論這些。他最喜歡做的事是,下班後去公園的噴泉邊坐著,他幾乎認識公園裡的每個常客,雖然他從未和任何一人說過話。我們只能從書上他的內心自白裡得知,他從小就是被母親相當冷漠忽視的孩子,他也自認為長得不怎麼樣,學校同學也不喜歡他,他一路走來,人生可說是冷冰冰的,雖然,他也沒實質上受到任何虐待,可是 Riktor 冰冷的程度就像他個人的問題一樣,他曾經在公園目睹過一名不小心破冰跌入凍結的湖表的路人,他竟沒出手救人,也沒幫忙呼救,他冷眼看對方沉入湖裡,死亡。他對人沒有一絲同理心。
Riktor 的人生轉折點是公園裡的一名酒鬼,這個酒鬼也是公園常客,他常常坐在噴泉的另一端喝酒,醉了之後便回家睡覺。Riktor 從沒和他聊天過,只是有一天,酒鬼不小心把他的酒壺遺失在公園座椅上,Riktor 在某日歸還酒壺時,酒鬼也剛好沒酒源了,沒自尊的他問 Riktor 有沒有酒,兩人自此成為朋友。這對 Riktor 來說是一種新體驗,他家第一次有人拜訪!儘管他很清楚,醉翁之意只在酒。
Riktor 極可能和酒鬼一直維持著這般奇怪的友誼,只是沒想到,酒鬼卻辜負了他──在Riktor 每次都當他的酒精補給站的情況下,酒鬼竟然有得吃又要拿,他偷了 Riktor 皮夾裡的錢,且正好被 Riktor 親眼目睹。盛怒之下,他殺了酒鬼,把他埋在自家後院。這是非善類的 Riktor 第一次真正殺人。其實也是唯一的一次。不久,他被警察找上門,依殺人罪被捕,起因卻不是酒鬼,而是老人院裡一名被他虐待過的老婦人。老婦本來被老人院的醫生認定為自然死亡,經過驗屍官驗屍後發現,她其實是被人壓枕窒息而死的。震驚之餘,院裡的每名員工不約而同地指向其實並沒有殺老婦人的 Riktor……
Karin Fossum 的書會讓我著迷,倒不是因為她故事編得有多奇巧,反而是因為她重視人性刻劃。她筆下的人物總是平凡得讓我覺得轉個角就遇得到,就是那樣地栩栩如生。我不認為《I Can See in the Dark》的故事本身有多驚人,但沒有同理心的 Riktor 卻有辦法觸發出讀者的同理心,這是個相當有趣的現象,也是Fossum 令我沉迷之處。比起我讀過的其他小說,劇情精采動人、一路讀來驚駭連連的多得是,卻很少小說真的能平凡低調得如此好看,那種沉靜的爆發力遠勝巨星耍大刀。每當我讀完一本 Fossum 的書,我都會在心中回想著,「其實故事也沒什麼啊,我為何如此難以自拔?」介紹 Karin Fossum 的作品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容易,因為我每次都感覺到,我無法真正指出好看在哪裡,雖然我次次激動不已。
But once bitten, twice shy: I never mentioned it again.
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從此再不提這事。
"Ten minutes tops," she repeated. "I'm only going to collect a film."
「最多十分鐘,」她重申。「我只是去拿個影片。」
That night the truck made a tremendous racket, and simultaneously I developed an almost migraine-like headache.
那晚,那輛卡車發出巨大的噪音,而我同時得了偏頭痛似的頭痛。
"Where d'you get all this self-confidence of yours?"
「你到底哪來的自信啊?」
Until finally I'd decided to leave of my own free will. I had never been the argumentative type.
直到我終於決定自行離職。我從來不是那種會去爭的類型。
One of her stockings had a run in it. I said nothing.
她一隻腿的絲襪上有條脫勾,但我什麼都沒說。
這就是「a run in stockings」。(照片提供/張妙如)
張妙如
具備漫畫家身分的作家,擅用圖文書寫的方式自由揮灑,1998 年起與徐玫怡兩人首度以《交換日記》手寫體創作而大受喜愛,自此開啟兩人聯手創作,至今已共同完成 16 本交換日記。
遠嫁西雅圖後,她以漫畫家的角度寫繪《西雅圖妙記》系列,幽默呈現了台灣女子的美國觀察,以及她和挪威籍美國先生阿烈得共同經歷的喜怒哀樂。
《妒忌私家偵探社》為她的全新小說系列,包括《妒忌私家偵探社:活路》、《妒忌私家偵探社:鬼屋》、《妒忌私家偵探社:雙胞胎之死》,系列最新作品為《妒忌私家偵探社:女神》。
張妙如個人網站:www.miaoju.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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