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不在的世界】徐慶雯：神的生死，人的歷史──尼爾蓋曼的追尋

從漫畫崛起，在都市傳說與鄉野傳奇中爬梳

在眾多暢銷奇幻類型作家之中，尼爾．蓋曼看來獨樹一格。他沒構築過一個令奇幻迷想置身其中的架空或平行世界，沒寫過三部曲、五部曲或長達十來本的史詩系列（我們暫且把漫畫系列擱到一旁），沒創造過一再出來拯救世界、讓人津津樂道的英雄人物（對，先不說漫畫）。

睡魔2：玩偶之家

睡魔 1，前奏與夜曲

但他對全球讀者的號召力顯然不靠這些。像蓋曼這樣在歐美漫畫界與小說界皆極為成功的雙棲暢銷作家，屈指可數。為蓋曼奠定廣受歡迎與矚目的基礎與源頭的作品，是自1989年底推出的漫畫「睡魔」（Sandman）系列（瞧，這不是提了嗎）。風格獨特的「睡魔」系列旋即風靡整個1990年代，儼然成為小眾經典。

尼爾．蓋曼的小說出道作則是1990年與泰瑞．普萊契（Terry Pratchett，1948-2015）合寫的《好預兆》，這部滿載兩人份英式幽默（可不是一般的英國人，而是普萊契與蓋曼呢）的奇幻小說，又成就一部小眾經典，大受喜愛的程度出乎兩位作者的意料。之後他跨足純文字創作領域，陸續推出《無有鄉》《星塵》與多篇短篇創作，並以《美國眾神》席捲全球。此外他也創作了不少精彩的青少年兒童文學與繪本，如《第十四道門》《墓園裡的男孩》《那天，我用爸爸換了兩條金魚》《奇幻面具》《微笑男孩和冰霜巨人》《幸好有牛奶》等，還跨足影視界擔任編劇與製作。

好預兆

無有鄉

星塵

蜘蛛男孩

美國眾神(限量影集版書衣)

第十四道門

墓園裡的男孩

那天，我用爸爸換了兩條金魚

微笑男孩和冰霜巨人

幸好有牛奶

北歐神話是尼爾．蓋曼的開場白

神祇也會死。祂們死了之後，沒有人為祂們哀悼，沒有人記得。意念比人還難消除，可是終究會泯滅。

出自小說《美國眾神》的這段話，不僅可以當作該書的中心主旨，或許更是孕育出尼爾．蓋曼大多數小說的核心理念。

在《美國眾神》中，雖然來自世界各地的眾神聚在美國亂舞，但核心人物還是北歐主神奧丁（Odin）和祂那詭計多端的弟弟洛基（Loki）。因此，要深入了解《美國眾神》的寓意，關鍵就在於北歐神話。

北歐眾神

北歐神話對蓋曼的意義是什麼？蓋曼在最新著作《北歐眾神》的前言裡說，若一定要從眾多神話系統中點名一個最愛，他會選北歐神話，理由是：「……諸神黃昏使得北歐世界縈繞在我心頭，使得這世界似乎不可思議地貼近當下。」

「諸神的黃昏」（Ragnarok），即諸神滅亡、世界終結。這是北歐神話獨有的事件，而且明明白白寫在眾神的命運裡，眾神知道祂們註定要迎接末日，無法逃避、無法改寫。這個特殊的設定，使北歐神話世界整個籠上一層悲壯的色彩，也深深迷住了蓋曼，甚至可以說是主宰了他大半輩子的創作方向。

諸神的黃昏究竟是發生過了，還是尚未到來？諸神滅亡會是什麼樣的情景？神會如何死亡？神的誕生與滅亡是什麼樣的概念？

尼爾．蓋曼繼承了北歐神話的魔力

自從蓋曼開始創作，「眾神死亡」的主題便已蟄伏在很多故事裡，化身、變形，直到《美國眾神》這部重量級的代表作，他終於把這個主題挑明來講，完完整整、徹頭徹尾地闡述一遍。

在《美國眾神》中，蓋曼說的是：

1. 神的生命是人類賦予的。
2. 神真正的死亡，是被人類遺忘。
3. 其餘形式的傷害或破壞，在神來說都只是表面，或是種表演，甚或是獻祭儀式的一環。

是人的記憶、信仰，給了神祇生命；人的遺忘與喪失信仰，是神祇的劊子手。人類，隨時可以創造新的神祇，新的信仰。神的生死，完全操之在人。這就是蓋曼版本的「諸神的黃昏」。

如果循此脈絡，無論是往回追溯至《無有鄉》《星塵》這兩部先於《美國眾神》寫成的長篇小說，還是下溯至《蜘蛛男孩》《萊緹的遺忘之海》，都是在敘說同樣的主題：相信與遺忘。再翻閱蓋曼為《美國眾神》續寫的兩個短篇故事〈幽谷之王〉與〈黑犬〉，我們從主角「影子」的遭遇中，看到隨著先民渡海而來的古老神靈，在時代更迭沖洗之中漸遭遺忘，最後連自己的名字與身分都忘了。

影子的旅程，正是蓋曼自己在古老神話與傳說中的追尋之旅。

傳遞火把的人

同樣在《北歐眾神》的前言中，蓋曼也感嘆，在北歐神話系統中有許多神祇沒流傳下任何故事或事蹟，徒有名字。當然，這樣的憾事也不獨發生在北歐神話，事實上，有不少語言因為乏人使用而瀕臨消失。一種語言消失，代表一種特殊文化行將絕跡。

我們今天還記得的神話、傳說、故事、歷史，是歷經世世代代的傳述、書寫而保存下來的。蓋曼似乎也致力追尋可能會亡佚的故事與傳說，想要當傳遞火把的人，把那些珍貴的文化遺產盡量留存下來，藉著他的文字重回這個世界的記憶。

史蒂芬．金曾經讚譽蓋曼是「故事的寶窟」，我想這不單是在褒獎他有多麼會說故事，更是在讚揚他將火把傳遞下來的那份全心全意。

因為，如果沒有了說故事、寫故事的人，神不會存在，我們也不會有歷史。

徐慶雯
碟形世界蒙地蟒蛇星移民，患先天故事免疫不全症候群，第四維度第七感開發中。
（大學畢業後選擇了與書為伍的出版業，就轉不了行了。以小說漫畫電動桌遊TRPG充實人生，並混進了TDS奇幻修士會。曾譯《黑暗精靈2：流亡》等，也參與電腦遊戲「柏德之門」系列等與《龍與地下城玩家手冊》第三版中文化工作。曾致力推廣「地海」、「陰陽師」與尼爾蓋曼諸作。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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