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瞿欣怡（作家）
奇怪，弟弟是什麼時候長大的？明明他還握著髒髒的棒球，一直纏著我說什麼二縫線多厲害、直球怎麼握、滑球怎麼握，講了一下午棒球，我聽著都睏了。怎麼一轉眼，這個臭小孩已經變成兩個孩子的爸爸。
弟弟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大的？
前年清明，我們去掃墓，爸爸已經走了二十年，來不及看到我唸大學，也來不及看見弟弟考上海軍官校。連看到我穿著高中軍訓服都很感動的爸爸，如果看見弟弟完成訓練，穿上一身帥氣的飛行服，會更感動吧？
掃墓前一日，弟弟開玩笑地說：「我兒子問『爺爺是什麼？』我不會解釋，也找不到老爸的照片耶！」隔天，我們到新竹的軍人公墓後，弟弟拿出濕紙巾，仔仔細細把爸爸的骨灰罈擦乾淨，然後抱起三歲的小孩，很溫柔地說指著骨灰罈上爸爸的照片說：「這個就是爺爺。」臨走前，他在爸爸的塔位上放了高粱酒、長壽煙。那個清明早晨我突然發現，在我眼中幼稚得不得了的弟弟，已經為人父親，他長大了。
而我竟然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他經過哪些歷程？
我們不是特別和睦的姊弟，感情時好時壞。吵架的時候，會氣得拿澆花水管互毆，鄰居死黨口頭上勸：「不要打了。」嘴角根本笑裂了，等著看好戲。我們拿著水管、菜刀，在眷村的巷子裡互相追逐，狂喊：「我要殺了你！」
和好的時候，感情又好得不像話。他知道我喜歡看書，會想辦法弄繪本給我；他想追女生的時候，我則幫他寫情書，當然，要收費，漂亮的信紙一張十元，情書一個字一元，弟弟總是會馬上付錢，很爽快。雖然他從來沒有因為那些情書追到女生，但他似乎也沒想過是不是我寫得太爛。
高中以後，他抽高了，長到185公分。這時候他已經不讓我幫忙寫情書，他迷上打籃球，一天到晚在那邊公牛公牛的，跟小時候愛棒球一樣，真的很煩，我因為他太吵，氣得好幾年不看棒球跟籃球。接著，他就進軍校了。過年的時候，他會發紅包給我，還發下豪語：「妳好好念書，我賺錢供妳出國唸研究所！」我為這段話感動很久，後來，他沒有供我去唸書，卻出錢帶我跟媽媽去澳洲玩了一趟。
我從來都不知道弟弟的煩惱憂愁。我們的家庭並不是太幸福，父母有自己的愛恨煩惱，他們自己就是長不大的爸爸媽媽，任性起來，完全無法自我控制。我跟弟弟從來不討論那些傷害，我們只是在各自的角落，默默承受著。最終，我決定逃離，當一個翹家的小孩；弟弟卻決定留下，當一個守著家的小孩。
我們湊在一起，不是打架吵架，就是和好笑鬧，我們甚少談心，所以我不知道他如何度過那些無人陪伴的孤單夜晚。不管他幾歲，在我眼中，他永遠是長不大的弟弟，吵著要參加棒球隊、黏著我要我幫忙追女生、回家抱怨今天又被老師罵：「你姊姊功課這麼好，怎麼你亂七八糟？！」
最近看王小棣監製的《長不大的爸爸》，忍不住在心裡偷笑，弟弟跟男主角一模一樣，喜歡什麼，就一股腦塞給小孩。小時候在雜貨店前玩投幣式坐飛機不過癮，就嚷著要在家裡買一台，讓他的小孩玩到爽；他是「超級瑪莉歐」高手，小孩才念幼稚園就跟著學破關，兩父子在客廳鬼叫鬼笑。
戲的最終，長不大的爸爸，終於長大了。我卻一直在想：「弟弟可以不要長大嗎？」我願意他在我眼前永遠是小孩。人年紀大了，能當孩子的地方不多，世界自然會逼你長大。但是，能不能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躲一下，可以不要長大？
直到中年之後我才明白，人生多半是苦的，想長大，就得把苦吞了，哪怕苦裡面有很多眼淚、失望與傷害。弟弟童年吃的苦夠多了，我只希望弟弟不要再吃苦，不要再經歷黑暗孤獨的夜晚。我希望他永遠憨直、單純，得到幸福。
瞿欣怡
作家。曾經擔任文案、行銷，後轉入媒體，曾任職《明日報》生活中心、《壹週刊》國際旅遊組、《TVBS週刊》主筆，現專職寫作。
著有《肯納園，一個愛與夢想的故事》、《做，就要做好．朱立倫》、《打一場生命的好球：棒球之父謝國城的故事》、《夾腳拖的夏天：從台北到花蓮的生活實驗》與《堅持求勝：林智勝的棒球人生》。曾獲中國時報開卷獎。
弟弟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大的？
前年清明，我們去掃墓，爸爸已經走了二十年，來不及看到我唸大學，也來不及看見弟弟考上海軍官校。連看到我穿著高中軍訓服都很感動的爸爸，如果看見弟弟完成訓練，穿上一身帥氣的飛行服，會更感動吧？
掃墓前一日，弟弟開玩笑地說：「我兒子問『爺爺是什麼？』我不會解釋，也找不到老爸的照片耶！」隔天，我們到新竹的軍人公墓後，弟弟拿出濕紙巾，仔仔細細把爸爸的骨灰罈擦乾淨，然後抱起三歲的小孩，很溫柔地說指著骨灰罈上爸爸的照片說：「這個就是爺爺。」臨走前，他在爸爸的塔位上放了高粱酒、長壽煙。那個清明早晨我突然發現，在我眼中幼稚得不得了的弟弟，已經為人父親，他長大了。
而我竟然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他經過哪些歷程？
我們不是特別和睦的姊弟，感情時好時壞。吵架的時候，會氣得拿澆花水管互毆，鄰居死黨口頭上勸：「不要打了。」嘴角根本笑裂了，等著看好戲。我們拿著水管、菜刀，在眷村的巷子裡互相追逐，狂喊：「我要殺了你！」
和好的時候，感情又好得不像話。他知道我喜歡看書，會想辦法弄繪本給我；他想追女生的時候，我則幫他寫情書，當然，要收費，漂亮的信紙一張十元，情書一個字一元，弟弟總是會馬上付錢，很爽快。雖然他從來沒有因為那些情書追到女生，但他似乎也沒想過是不是我寫得太爛。
高中以後，他抽高了，長到185公分。這時候他已經不讓我幫忙寫情書，他迷上打籃球，一天到晚在那邊公牛公牛的，跟小時候愛棒球一樣，真的很煩，我因為他太吵，氣得好幾年不看棒球跟籃球。接著，他就進軍校了。過年的時候，他會發紅包給我，還發下豪語：「妳好好念書，我賺錢供妳出國唸研究所！」我為這段話感動很久，後來，他沒有供我去唸書，卻出錢帶我跟媽媽去澳洲玩了一趟。
我從來都不知道弟弟的煩惱憂愁。我們的家庭並不是太幸福，父母有自己的愛恨煩惱，他們自己就是長不大的爸爸媽媽，任性起來，完全無法自我控制。我跟弟弟從來不討論那些傷害，我們只是在各自的角落，默默承受著。最終，我決定逃離，當一個翹家的小孩；弟弟卻決定留下，當一個守著家的小孩。
人生要經歷多少，我們才能學會長大（圖/公視提供）
我們湊在一起，不是打架吵架，就是和好笑鬧，我們甚少談心，所以我不知道他如何度過那些無人陪伴的孤單夜晚。不管他幾歲，在我眼中，他永遠是長不大的弟弟，吵著要參加棒球隊、黏著我要我幫忙追女生、回家抱怨今天又被老師罵：「你姊姊功課這麼好，怎麼你亂七八糟？！」
最近看王小棣監製的《長不大的爸爸》，忍不住在心裡偷笑，弟弟跟男主角一模一樣，喜歡什麼，就一股腦塞給小孩。小時候在雜貨店前玩投幣式坐飛機不過癮，就嚷著要在家裡買一台，讓他的小孩玩到爽；他是「超級瑪莉歐」高手，小孩才念幼稚園就跟著學破關，兩父子在客廳鬼叫鬼笑。
戲的最終，長不大的爸爸，終於長大了。我卻一直在想：「弟弟可以不要長大嗎？」我願意他在我眼前永遠是小孩。人年紀大了，能當孩子的地方不多，世界自然會逼你長大。但是，能不能有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躲一下，可以不要長大？
人年紀大了，能當孩子的地方不多，世界自然會逼你長大（圖/公視提供）
直到中年之後我才明白，人生多半是苦的，想長大，就得把苦吞了，哪怕苦裡面有很多眼淚、失望與傷害。弟弟童年吃的苦夠多了，我只希望弟弟不要再吃苦，不要再經歷黑暗孤獨的夜晚。我希望他永遠憨直、單純，得到幸福。
堅持求勝：林智勝的棒球人生
瞿欣怡
作家。曾經擔任文案、行銷，後轉入媒體，曾任職《明日報》生活中心、《壹週刊》國際旅遊組、《TVBS週刊》主筆，現專職寫作。
著有《肯納園，一個愛與夢想的故事》、《做，就要做好．朱立倫》、《打一場生命的好球：棒球之父謝國城的故事》、《夾腳拖的夏天：從台北到花蓮的生活實驗》與《堅持求勝：林智勝的棒球人生》。曾獲中國時報開卷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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