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烏托邦小說裡,《一九八四》絕對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品,也許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更為人所知(我忽然發現我高中老師選書的脈絡了──一個知名作家的也許不是最有名的作品),但《一九八四》不若《動物農莊》有那麼簡明的特性(你可以輕易指出豬是誰、隔壁的鄰居又是誰),反而是更為複雜多層次、可讀性更高的文學作品。
《一九八四》成書於1949年,當時的歐洲正從二次世界大戰中恢復,喬治‧歐威爾在此時所揣想的未來則是更為陰暗的(或者說,在他的臆想裡,所有當下或過去的繁華,將來都會成為回憶中的枝微末節,甚至被抹消),在他想像中的1984年,世界一分為三,主角所在的大洋國由黨控制(另外兩國也差不了多少),其中三句令人永難忘懷的標語為:「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以及「無知即力量」。
《一九八四》不難被理解為反社會主義、反極權的作品,當然,書中最戮力描寫的也是極權無所不在的控制,好比每個黨員家裡都有的電屏(肩負著播送影響思想的內容,以及觀察所有黨員活動的功能),隨處可見的老大哥海報。老大哥在看著你,已經進入全球的語彙,連台灣的社會運動也可以看見這個詞彙的運用,英國甚至有個全時段觀察住在一個房子裡一群人的實境秀,就叫「老大哥」。
這是一本灰暗的書(刻意的少掉對植物的描寫,更加強調了溫斯頓與茱莉亞相見相戀一段自然景觀的美好與珍貴),讀完以後令人食不下嚥(事實就是食不下嚥,我看完這本書以後,晚餐一口也吃不下),真正透入神髓的,並不只是對極權的描寫,而是其深刻的探討了人類的心理、感受以及情緒。故事中提到的雙重思想是一種黨控制人心的手段,但寫到極致處幾近哲學思想「我們能夠控制事物,因為我們控制了心智,事實都是大腦編造出來的。」愛情、理性、常識、歷史,甚至一切的感知,都不像我們所相信的那樣牢不可破,不像我們以為的不能更改,《一九八四》能夠如此犀利的直指人心,不只是因為它勾起了我們對強權極權的恐懼,而在於它讓我們質疑起自己的心理與情緒。
歷史可以被改寫,感情可以被誤會,我們接收到的訊息都可能經過咀嚼與再製,所有圍繞在獨裁者身邊的氤氳雲霧,始終未曾消散,只是看完這本書,只是檢討政府、檢討統治階層的話,那是不夠的,畢竟圍繞在獨裁者身邊的雲霧往往是我們製造的。書中最接近老大哥本人的描述十分隱晦,主要來自酒館裡老頭的憶往,他多年前曾在海德公園聽過一場鏗鏘有力的演講。然而,老大哥是否真實存在並不重要,因為,事實是由大腦編造出來的,更驚人的是眾人情緒如此容易被煽動,有時集體活動並不是為了宣稱某個主題,而只是一種出口。
書中描寫的有些人對黨的活動的熱烈參與,其所掩蓋的是某種不認同的心理。本人當兵時(那應該是我跟無聊透頂又醜惡的那種極權世界最接近的時刻),無時無刻不翻著白眼而且覺得旁邊的人(和自己)都是白痴。未想有個同梯永遠聲音最大、跑最前面,積極的參與一切訓練,分發單位以後,他好像還抓到了偷渡客,我忘不了他說「要樂在其中」的表情。
像玻璃裡的珊瑚,我們緊握著散發出微光的小確幸,選擇性的在乎發生在身邊的某些事。溫斯頓被處決時熱愛老大哥,但黨如果有自認的那麼成功,根本不必花費這些功夫。《一九八四》不是一個預言,而是一個寓言,我們都是無產階級,老大哥從未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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