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花光，還是命先沒了?：長照4個90歲老人的我，將如何面對老後生活?
父親的這番話，對我而言，不只是他知道了而已，也代表萬一未來發生的事不能盡如人意，或者他身為被照顧的人可能遭遇各種不周到，他都能「體諒」我所做的一切。
遺憾多年前他在一次晨運中遭違規車輛撞擊而匆匆離世，終究沒讓我扛上「長照」的重擔，一天都沒有，也許這才是他對我此生最大的「體諒」。
我的母親則是另一種「德性」。她的大姊、我的大姨過世前，由我的表哥（大姨的大兒子）親自料理，打針、餵藥、按摩、擦澡，樣樣都自己來，也都不勞嫂子操心。像這種疼老母又疼老婆的曠世奇男子，可說人間少有。
我媽多次陳述以上故事，結尾不忘補一句：「我以後也要這樣喔！」意思是你以後也要這樣待我喲……這樣的撒嬌讓我不寒而慄，當然也表示她對我的信任啦，誰教我是獨子。
不過自從老爸走後，老媽很爭氣，她一個人住，一個人上醫院，一個人去廟裡當志工，什麼都自己來，她很明白年輕人都在賺錢打拚，老人要自立自強，不要給人添麻煩。而我知道她膽小，晚上一個人睡不安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晚過去「侍寢」，還好我們住得近，老婆也能體諒。
現階段的長照體驗，可說沒給我帶來太大的麻煩，離「重災區」還非常遙遠。或者該說，根本幸福得不得了。
以前有句話，「有健康的寶寶，才有快樂的媽媽（及爸爸）。」現在這句話得改一改：「有健康的老人，才有快樂的兒女。」
但其實老人面對老後的人生，也是一整個驚嚇吧。
面對老後的天堂（有嗎），每個老人心裡想的都不一樣；面對老後的地獄，大家的恐懼都一樣。
現實卻是，被照顧者問題很大；照顧的人，問題可能更大。
十年前看到身邊有人勤於健身、跑步，我們會猜想對方是不是有了新戀情，後來知道有些人是為了子女著想，或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看著兒女走上紅毯，或是有壯碩的體格可以抱孫……各種美好的想像，卻都沒料到有一天你得拖著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去應付另一個或兩個老人。
我自己都欠人照顧了，還去照顧別人？（摔筆）你有病，我可能病可能更嚴重呢！
這就是老老相依的殘酷現實。到頭來，也許還會是令人難以想像的老老相殘。
現實中如同本書作者小梶沙羅「一打四」的狀況，算是極限了吧？她自己本身受高等教育，在出版社工作，六十歲左右因為種種因素，開始扛起家中四個老人的日常照顧工作，他們分別是父親、母親、阿姨及姨丈，這四個老人，年紀都在九十左右了，有各種身體上的問題，包括失智、慢性疾病等等。
但最令人心力交瘁的從來都不是大事，而是「老小孩」不受控的狀況百出，如骨折，如便祕，如亂罵人，還有突然失蹤，或無照駕駛……簡直比青少年還令人頭疼，不，應該說比青少年還令人頭疼十倍。
如果是臥病在床或昏迷不醒也就罷了（抱歉這句有失口德），偏偏這些「老小孩」都會回嘴，都會說出傷人的話，各種在你年輕時就加諸你身上的情勒、剾洗以及仇視般的言語，此時此刻只會變本加厲。
還有更令人崩潰的：你對他們不好，他們逢人就說；你對他們好，他們覺得你心懷不軌，必有所圖，然後，還是逢人就說……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除了與父母同住、關係較為緊密之外，阿姨及姨丈的部分，她是基於責任感的探視與照顧，這點是我在閱讀時感觸較深的。
畢竟，「放生」兩字說得容易，與其說是怕法律究責，怕被道德綁架，怕被說「不孝」，不如說是基於生而為人的良心與責任感，他們畢竟都是拉拔你我長大的至親，誰捨得說放就放？有時想想，就算咱們這一代人真的不指望子女照顧，多年以後子女們同樣面臨抉擇，也不可能像電影《楢山節考》的情節一樣，把咱們推到山下自生自滅。
人性如此。
於是乎，親自下海發揮超人本事也好，與兄弟妹妹分工合作也好，申請各種長照服務及補助也好，或是送到安養院、老人院也好……這都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長期抗戰，短則三五年，長則遙遙無期。
到最後就如同本書書名所說的：是「錢先花光，還是命先沒了？」
讀來真的令人非常有感。
這不是一本長照教戰手冊，也沒什麼太科學的方法可供借鏡，有的是各種意想不到的切身案例，讀來令人噴飯，也令人心酸。不管是何種感覺，都是因為你我有同理心，有同情心。
捫心自問，哪天這些事輪到我頭上，我也有相同的毅力、智慧及EQ面對嗎？
以及，我的口袋夠深嗎？還有，我的命，夠長、夠硬嗎？
文／邱祖胤（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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