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穿水手服八成會哭出來。」
這是〈月影〉裡的少年阿柊,水手服是女孩弓子的遺物,收錄在小說集《廚房》。學生時代讀芭娜娜的我,只能讀出阿柊令人哭笑不得的怪,或者趣味。
以《廚房》一鳴驚人之後,吉本芭娜娜在廿五歲的年紀寫出了《鶇》,締造平成年代第一本銷量突破一百萬冊的小說。書名讀音為「東」,是主角的名字,也是芭娜娜唯一一本以主角名字為書名的作品,體弱多病還毒舌的美少女,度過了一個畢生難忘的夏天,是她最好的作品之一。早期的芭娜娜作品才氣縱橫,深愛少女漫畫的她,筆下經常有絕妙情節,青春夢幻,不時令人噴飯。所以我們很快決定新版要用插畫來呈現,封面要有鶇,要有西伊豆夏天海風的感覺,請插畫家Tess Tseng還要幫我們畫上白犬。
從都會文學旗手到療癒天后,十多年來的編輯經驗,說實在芭娜娜對我的影響巨大,從小說到散文、日記,從體裁、開本到包裝變化,譯者歷經三代從吳繼文、陳寶蓮到現在的劉子倩,加上面對面的接觸,綜合起來,成為一趟不斷「重新認識」吉本芭娜娜的旅程。從不知療癒為何物,直到有了屬於自己的切身經驗。
我還記得是在多年前某一個週末的陰天下午,又不想出門的我,偶然翻開吉本芭娜娜的舊作,看到一行字:「不知道為什麼一整天都好想哭。」沒頭沒尾,卻突然鼻酸,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我後來經常在向新讀者介紹芭娜娜的書時,談起這個偶然的啟蒙時刻,不管我聽起來多像個傻瓜,從眼窩深處直通腦門都是一片光亮。「誰撿到這張紙條我愛你。」就像那首歌,原來當時,那就是我,我沒有人可以說話。
「不知為何成天哭泣。」「只是哭泣。任何安慰都止不住的哭泣。」「但母親接起電話時,不知怎的我哭了。」「他突然趴在桌上哭起來。」「突然,像壓抑不住似地放聲大哭。」「嚎啕大哭。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哭。」「悲傷不知何時來襲。」「如果只是想哭,我已經習慣了,我不怕,怕的是想他時眼前就一片漆黑。」「怎麼難過都沒關係只想靜靜哭泣。」
就這樣,一本接一本的編輯史,編纂成一串療癒的哭泣史。身為芭娜娜著作在台灣的頭號忠僕,在我眼中,吉本芭娜娜的故事,都在描寫一個暫時無法思考、生活節奏混亂的主角,無法與人群接觸。我視之為一種為所有與眾不同的「獨」者們書寫的「整頓」文學,從來不加導讀和序言,只要讀者自己走進書頁,一頓操作,闔上結局,身心安頓。唯有重建身心平衡,才能恢復秀麗。
今年吉本芭娜娜滿六十歲了,她的創作生涯跨越了昭和、平成到令和年代,筆耕不輟,前年還以新作《手套與憐憫》榮獲谷崎潤一郎獎,寫出了旅行和歲月的滋潤。沒有比這件事更療癒了,因為療癒從來不是輕飄飄的,而是要拼盡全力換取的。
「這是異常疲憊的一天。不過,痛哭一場讓我變得輕鬆多了,舒適的睡意降臨。」
宛如剪紙,芭娜娜奉獻創作這門藝術,將傷痕剪成看不見的洞,每次一頓操作後,再將人生攤開來,鏤空的孔洞透出閃閃發亮的光。雖然都會生活範圍有限,只要努力活著,就能發現奇蹟;正是因為人生無法理解的事情一大堆,還能感受食物和話語的力量,能在巨大的都市叢林倖存,小小的慶祝就很滿足。
多年以來,吉本芭娜娜的書是我最常送給朋友的書。就算在下一次哭泣以前一直笑,也很不錯,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都稱讚吉本芭娜娜的幽默感是日本女作家之最。
雖然小小一本,請慢慢讀它。阿柊穿上水手服是怎樣的心情?身體和心靈都找回感覺,才能找到平衡。滋養精神世界有益調節體質,今年奉上《鶇》,把心中一個迫不及待完成的願望,在夏天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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