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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剛勇/她們只要開口,苦難便會襲來。但也有被擁抱的機會──讀《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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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非文中提及人物 Zoe Chen 攝影  游擊文化提供示意圖,非文中提及人物。(圖 /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內頁,Zoe Chen 攝影,游擊文化提供)

 

▌消失的橫濱瑪麗

橫濱瑪麗:日本最傳奇街娼的崛起與沒落,獨自背負戰後代價的女性身影,一段不為人知的橫濱滄桑史

橫濱瑪麗:日本最傳奇街娼的崛起與沒落,獨自背負戰後代價的女性身影,一段不為人知的橫濱滄桑史

有一天,橫濱的傳奇人物:瑪麗小姐神祕消失了。

瑪麗小姐並非藝人或名流,在當地卻無人不知曉。數十年來,她穿著全白洋裝、梳著髮髻,將臉塗成全白,遊走在熱鬧的商業區。報章雜誌以聳動標題形容她:83歲的現役娼婦,甚至有八卦小報記者號稱曾以性交易為名義,在旅館中訪談瑪麗。在橫濱當地的店家與居民間,也流傳各種關於瑪麗小姐的都市傳說:

「聽說她有上過美國《生活》(LIFE)雜誌的封面。」
「有人看到她被救護車載走後就消失了。」
「瑪麗小姐年輕時被拐騙成去當慰安婦。」
「瑪麗曾和一位美國軍官相戀。戀人曾承諾會回來接她,於是瑪麗便一直守在橫濱等候。一身白的穿著是為了戀人回來時能快速辨識出她。」*
 
數十年來,瑪麗小姐不僅是橫濱的名人,更成為創作繆思。她的故事被改編成劇場、歌曲,攝影師與導演們也追尋著瑪麗的身影,試圖理解這個擺放在社會中突兀無比的身體,內容包裹著什麼樣的故事。2006年,導演中村高寬以「尋找瑪麗小姐」為主題拍攝紀錄片,內容訪談曾與她接觸過的店家、同行,甚至片末循線找到瑪麗落腳的安養院。導演原本懷抱著一萬個問題,卻在見到瑪麗本人後不知如何是好。他最後什麼都沒問,默默在安養院當了幾週志工,陪伴在瑪麗身邊。

這部捕捉到瑪麗真實身影的電影,上映後造成巨大迴響,成為日本影史上銷售量前五的紀錄片,大量湧入的觀影人潮甚至一併帶起電影院周邊商圈的業績。觀眾們流淚走出影廳,瑪麗從都市傳說中的怪人,成為令人憐惜的時代縮影。
 
可惜的是,即便瑪麗最後卸下了濃妝與華服,面對鏡頭時,她僅是禮貌的微笑道謝。導演與每個為她落淚的人,始終不知道瑪麗想說什麼。感動、啟發與感概,最終只是他者的詮釋。


▌為什麼要說出心聲?

如果瑪麗小姐開口說起自己,又會是什麼樣的故事?

她仍會是精彩的傳奇嗎?或者,將開始有人評論她的動機、行徑,就像每則性暴力新聞中,輿論對受壓迫者的恆常檢討:「沒保護好自己」、「引誘犯罪」——更何況是「自願下海」的女性?失語,是因為只要開口,苦難便會襲來。

工作室搬到萬華後,我時常在昏暗的騎樓與巷子裡遇見年長女性。我和「大姐」從未開啟對話,即便生活在同個地區,網路上任何一個男性彷彿都比我更熟悉這些大姐,他們會揶揄大姐的年齡和打扮,說自己被拉客的經驗,並慫恿同儕到此區「挑戰」。每當路過,總能感受到大姐的眼光從我身上移開,聚焦在某個很遠的地方。我曾一直以為,這條騎樓、這個地區,就是我與姐們唯一的關聯。

直到有一次,我參加了萬華組織舉辦的藝術團體,年長的學員們使用童趣的媒材:亮粉、絨毛球與蠟筆,專心在畫紙上創作。完成後大家分享了畫中的過往趣事,以及他們來到台北打拚的過程。故事裡有著倔強、不服輸的情緒,又有著與家人、伴侶斷不開的羈絆。我像是在聽朋友聊天,覺得豐富精彩,同時又充滿共鳴。後來才知道,其中幾位學員原來過去也曾在騎樓下討生活。而那條騎樓,離創作空間不過一條街的距離。

騎樓如同我與大姐們的分界,被分隔開的不只是此刻活著的方式,也包含在當時創作分享說不出、說不完的曲折軌跡。「我的故事不成功也不光彩,沒什麼好說的。」當提及挫敗墜落、在底層打滾的往事,受苦經驗者總會這麼說;即便是議題工作者,即便主要工作就是記錄、轉譯這些故事,我也總在越熟悉、越想守護大家後,時不時升起一絲質疑:「為什麼要他們說?說出來的意義會大於再次被折磨嗎?」

只要開口,苦難便會襲來。但也有被擁抱的機會。

示意圖,非文中提及人物 Zoe Chen 攝影  游擊文化提供示意圖,非文中提及人物。(圖 /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內頁,Zoe Chen 攝影,游擊文化提供)

▌騎樓下,難以言說的祕密

關於年長性工作、特種行業女性的故事,可以有很多種記錄方式,每種都很危險。

從時代脈絡切入書寫,能帶領讀者看見鉅觀結構,理解人如何被鑲嵌在其中;然而當「存在」被看作時代的佐證,人的面容便被融在一個龐大群體中,變得模糊。描寫「產業現場」最能勾起廣泛讀者的好奇,但若描繪陷入異色,會使這些女性被劃分為與大眾生命經驗迥異的他者,終究仍難以被同理。尺度拿捏是恆常的辯證,也是每個書寫者該時時反思的課題。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則是選擇了以口述訪談方式,詳實記錄婦女們主觀視角下的生命歷程。這本書由15段在萬華的女性故事所組成:她們來自不同國家,有人在萬華從事性交易,有人在茶室工作,有人則是宣教士、傳道人兼NGO工作者。這些女性的生命交會在「珍珠家園」這個18年前成立在茶室區旁的婦女組織。

示意圖,非文中提及人物 Zoe Chen 攝影  游擊文化提供(圖 /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內頁,Zoe Chen 攝影,游擊文化提供)

 

「珍珠家園提供婦女一個安全、溫馨的地方,讓婦女不用隱藏身世,可以真正地做回自己。」這個安全、溫韾的地方,並非外界既定想像中的收容庇護所,而是提供讓心安置的據點,婦女們可以在這裡慢慢創作,也練習新的工作技能,例如縫紉、串珠。從家園網站的側拍與文字中,可以看見女性在此累積出信任與安全感,大家從互不相識,到後來能一起工作、一起生活。
 
那,為什麼要再提傷心往事?

「如果這些難以啟齒但能夠勇敢說出來的『不能說的祕密』,啟發你關心和社會邊緣人有關的議題,她們的辛苦就值得了。」珍珠家園的工作人員歆怡如此說。這是一個萬分艱難卻又重要的決定。這個世界上充滿著「不能說的祕密」,這些祕密包裹著屈辱與自我責難,如同貝殼內的沙一般,無論我們的外殼多強韌,它們總是能不斷來回刺傷人心柔軟的內裏。

承認傷害,正是受壓迫者的抵抗。我們把祕密講出來,就會發現這些痛苦並不孤單。以受苦經驗相認,將使更多人們得以結盟、終結壓迫。在這本書中大姐們侃侃而談生命故事,如同上野千鶴子在《始於極限》中對於被「前AV女優」標籤困住的作家鈴木涼美所說的:那不是軟弱的表現,而是堅忍的證明。


▌沿著文字,找到遍地燭光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中,大姐們不只是「一群」性工作者與茶店服務員,每個人來到萬華、進入產業的原因各有不同,正因為還原了「每一個主體」,讀者才能看見其立體豐富的樣貌。

多數人是遭遇不幸(家暴、被變賣、性侵),進而被迫開始從事性工作;同時,也有人是「自願」進入,就像第六章的春芳阿姨,她說自己出生貧困家庭,後來接觸到奢華的工作環境,對錢的看法跟價值觀因此改變,第一次做性交易的感想是「有錢的花真好」,如此「政治不正確」的自白卻是如此真實、生猛,直接挑戰讀者的價值觀;儘管相似遭遇者更有機會同理彼此、結盟團結,但在群體中仍有相互排斥、不屑的糾結心境,例如第二章的彩霓,她完全能共情來自東南亞的坐檯小姐們,覺得她們都是辛苦討生活的女性,卻同時也看不慣太擅長從客人身上搾取金錢的茶室小姐:「幹嘛啊,賺到太誇張。」因而開始同情男性。

人的光明、黑暗、悲苦、榮耀,同時展開在一本書中,無論懷抱哪種心態,一口氣閱讀完全書肯定使讀者內心大受震盪、充滿困惑。每位姐的故事或許路程迂迴蜿蜒,時時踉蹌、顛簸——但這便是真實的人生,姐們並不服膺於意識形態,而是憑藉著拮据的資源、無比的韌性,在封閉的社會中用雙手捧著如風中燭火般微弱的幸福,持續前行,與你我相會。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電子書)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電子書)


日日春協會麗君阿姨唱道:
你哪問我什麼是幸福, 叫我怎樣講。 阮若是千金小姐, 好命還嫌不夠。


作者簡介

貧窮議題工作者(哪種斷句都對),搞組織工作,研究,策展,寫字,設計,創作。興趣使然地,積極探尋現狀以外更多可能性的人。
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貧窮人的台北」策展人,共筆一本傳授無家者生存之道的書:《街頭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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