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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麥家:越強大的人也許越有脆弱的一個側面,如水晶最美,也最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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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家
(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麥家
暗算
暗算
作家,編劇。原名蔣本滸,曾從軍17年,歷任軍校學員、技術偵察員、宣傳幹事、處長等職;1997年任成都電視臺電視劇部編劇;2008年調任杭州市文聯,專職寫作。
作品有長篇小說《解密》、《暗算》、《風聲》,小說集《紫密黑密》、《地下的天空》、《讓蒙面人說話》、《充滿愛情和悽楚的故事》,隨筆集《捕風者說》、《人生中途》,中篇小說《陳華南筆記本》,短篇小說《兩位富陽姑娘》等。以《暗算》奪下2008年茅盾文學獎。由本書中的章節改編而成的電影《聽風者》2012年9月上映。
  
「也許我比大家更瞭解阿炳,阿炳是個什麼人?奇才,怪人。奇在哪裡?怪在哪裡?我們不難看出,他一方面顯得很天才,一方面又顯得很弱智,而且兩方面都很突出且不容置疑。我認為,缺乏正常的理性和思辨力,這是體現阿炳弱智的最大特徵。在生活中,阿炳認定事物的方式和結果總是很簡單,而且只要他認定的東西,是不可改變和懷疑的。這說明他很自信,很強大。但同時他又很脆弱,脆弱到了容不得任何責疑和對抗。當你和他發生對抗時,他除了自虐性的咆哮之外,沒有任何抗拒和迴旋的餘地。關於這一點,局長在下午應該有所體會,而我通過這幾天的接觸則深有體會。請相信我的感覺,阿炳的脆弱和他的天才一樣出眾,一樣無與倫比,他像一件透明的閃閃發光的玻璃器皿一樣,經不起任何碰擊,碰擊了就要毀壞。」—— 〈聽風者 瞎子阿炳〉《暗算》

Q1.首先請問《暗算》這本小說你花了多久的時間寫成的?
麥家:《暗算》的寫作時間非常淩亂,可能跟小說的結構有關。這小說採用的是檔案櫃的結構,即每一部分都是獨立的,完整的,可以獨立成篇,合在一起又是一個整體。小說共有五個獨立故事,我是斷斷續續寫完的。最早寫的是第三章《陳二湖的影子》,於1990下半年開筆,寫了一半,寫不下去,一直丟在那。1999年春天,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寫了《瞎子阿炳》,回頭把《陳二湖》又重寫了。然後幾乎每年寫一章,到2003年春節算是全部寫完。所以,時間跨度長得要命,十幾年,但真正寫的時間可能也就十幾個月。經驗告訴我,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寫作方式是最吃力的,同時可能也是最鍛煉寫作能力的,正如一場分分合合辛苦異常的愛情是最礪煉人的一樣。

Q2.《暗算》以名為「701」的密碼情資單位為體,其中三個重要單位分別是偵聽局、破譯局、行動局,裡頭的人物形象,很生動的分別命為聽風者、看風者以及捕風者,陸續也脫胎成不同的影視作品;想請問書名為何叫做《暗算》?其意義應該跟我們一般想像的「暗算」不同。另,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做為一名編劇,這對你的小說創作有沒有具體的影響?
麥家:所以取名《暗算》,有兩層意思:一,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暗算別人;二,他們本身又被世俗生活暗算了。在中國文學中,至少在大陸,以前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文學人物。所以,我的這一系列小說出版後即受到影視界的追捧,我也因此被捲入影視圈,寫了一些劇本,像《暗算》、《風語》都是我自己編劇的。劇本寫多了,肯定會影響一個作家的語感,因為劇本只要對話和故事,對語言尤其是敍事沒什麼要求,而小說恰恰要求你在敍事上有獨到處。我現在已經不想寫劇本,就是怕它傷了我寫小說的能力。總的說,編劇是個行活,開始幹也許會覺得有點難,但寫上一兩個東西,掌握了套路,可以複製的。這也是我不想劇本的原因,缺乏挑戰性。寫小說,每一次都是挑戰,哪怕一個幾千字的短篇,都有無限的可能性需要你去選擇,去征服。小說表達的是個性,是對生活的複雜性和模糊性進行開刀、剖析,而影視是對生活撓癢癢。

Q3.《暗算》讀到後來,發現進了密碼單位的人幾乎都「出不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的都是,即使身體出來了,腦袋不是被訓練成非平常世界了、不然就是死守祕密,必須安安靜靜的繼續活下去(連死都不自由)。這種集體的悲劇命運,是你很關注的題旨?
麥家:確實,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組織或主義在踐踏我們的自由和人性,701這種單位更是如此。我選擇他們作為筆下人物,就是想把這種境況放大給人看,以引發人去思考、去改變。

Q4.「看風者」一章,裡頭有幾個鮮明的人物,像是愛得深刻的破譯員黃依依,以及跟他同時期在單位裡的另一位老成的破譯員陳二湖(這是一組很精采的對照關係),都說過類似的話:「沒有選擇的可能。」自由意識,是你想表達的深切渴望嗎?尤其放在愛情裡頭來看,這些人物的個人情愛跟國家權益一比,再轟轟烈烈如何想火熱的兒女私情,都會被視作成任性妄為,為自己與身邊人招來禍害;即便如此,「愛」之於一個人來說,你仍覺得十分重要,需要強力捍衛它?
自由
自由
麥家:美國作家法蘭岑寫過一本小說叫《自由》,在這本書的扉頁有一個題記,他這麼寫道:我惟一不會談論的問題便是自由,對讀者來說,這似乎是一個獨立的考驗。人對自由的渴望與生俱來,但人喪失自由權似乎也是與生俱來,甚至當你徹底自由時又想逃避自由。也許,人們對自由的嚮往是一種誤解,一種人性局限的旁證。但愛是真實的,是必須的;愛是人性的深刻內容,是人性抵抗沉淪的源動力。一個被愛拋棄的人無法構成一個情感世界,只有擁有了愛,你才有幸福或痛苦的權利。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深信人們對愛的需要和追求是不計條件的,比天空還要遼闊。我前面說過,《暗算》是一種「檔案櫃」的結構,這種結構其實是701的「單位結構」。作為一個秘密機構,701的各科室之間是互為獨立、互相封閉的,置身其間你甚至連隔壁辦公室都不能進出。換言之,每個科室,每個人都是一個孤島,一隻抽屜,一隻檔案櫃,像密封罐頭,雖然近在咫尺,卻遙遙相隔。這是保密和安全的需要,以免一損俱損、一爛百破。也就是說,由於工作安全需要,他們孤獨得要死,因為孤獨得要死,對愛更有一種常情難掩的爆發力。

Q5.不搞英雄式無堅不摧的路線,你筆下人物在工作上做的絕非尋常事情,有的是憑藉與生俱來的才能,聽見萬物的聲音,有的是拚上了家學跟非人般的投入,才能摸索出謎團的一小部分,但無論如何,這些人看來卻都異常脆弱,你是如何看待這脆弱這個部分的?
麥家:但凡天才,必有天之長,也必有天之短,越強大的人也許越有脆弱的一個側面。正如石頭和水晶,水晶最美,也最脆弱。

Q6.再談到救贖。「不可說」,是這些人痛苦的來源,但最終他們的故事,還是在小說裡透過家人、信件等不同的方式,留傳了下來,所以你對人性終究是樂觀的嗎?或說即使是悲觀的,仍然願意去相信人?這樣糾結的人情體悟,跟你的成長經驗是否有關,直覺你是有筆記或日記習慣的,那是一個把話說出來的好方法嗎?
麥家:我的寫作就是從記日記開始的,十一二歲時,在鄉下,由於家庭政治地位低下,被同齡人歧視,沒有玩伴,很孤獨,便開始寫日記,自我交流,猶如對著鏡子說話。這和定力無關,也不是什麼學習的好習慣,而是一種求生,一種辛酸的逃生記。童年的辛酸像一根尾巴一樣,即使功成名就,照樣剪不斷,擺不脫。所以,我本質上是個悲觀主義者,在我筆下,那些人再成功都收穫不了幸福,不是死,就是瘋。這是我的局限,也是人生的一種:生活在黑暗中,不可自拔,無人能拯救。所以自我救贖,本質上是一種自我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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