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說到希惠。
姊妹的身材差這麼多也很少見。姊姊是全年級最瘦的瘦子，妹妹卻是小胖妹。有人說，是不是家裡的大人很寵希惠，給她吃很多零食？對了，是我們一起去把希惠腳踏車上的輔助輪拆掉的時候，那家腳踏車店的老闆說的。
不知道是不是希惠很容易緊張，她聽到老闆這麼說，就脹紅了臉，快哭出來了，結果老闆也很尷尬。雖然老闆又接著說，他喜歡胖胖的小孩，但常騎重機而且很苗條的年輕老闆娘剛好過來倒汽水給我們喝，所以老闆的話完全沒有說服力。
因為太麻煩了，我也沒有向老闆澄清。
雖然奶奶的確很寵希惠，但其實我吃得比希惠更多。希惠即使飯吃不完也不會挨罵，而且她長得很像奶奶，奶奶很寵她。當希惠被附近的男生嘲笑，哭著跑回家時，奶奶就安慰她說，女生要胖一點才好看。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奶奶還會故意罵我，說都是因為我長得一副窮酸相，家裡才會被人誤會，太丟臉了。那我該怎麼辦？我每次都被罵得很不甘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
雖然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我想全世界應該只有我會因為瘦這件事挨罵吧。
當時也流行減肥，只是沒有現在這麼大規模。電視上還介紹了葡萄柚減肥法，奶奶每次看到，都會咬牙切齒地說無聊透頂，然後一直要我吃胖點、吃胖點。我又不是因為減肥才那麼瘦。
但是，無論奶奶怎麼罵我、挖苦我，我都從來沒想過要增肥。
因為只要看了就知道，胖了根本不好看。如果整天被關在家裡，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或許真的會以為胖比較好看，也的確有以胖為美的國家。但我們住的地方雖然是鄉下地方，終究是在日本，無論在家裡怎麼被洗腦，只要走出家門，就馬上知道這種論調有問題。
而且只有奶奶會罵我，很多同學都很羨慕我。
小六的鼓笛隊表演的時候，學校不是去租了衣服嗎？女生的衣服有五件S號，十件M號和五件L號，一開始就發給我S號，其他人還在領衣服時吵著說什麼我要S號，我要M號，我比較瘦之類的。我穿S號的腰還很鬆，結果只好請我媽重新幫我縫裙鉤。後來有其他同學試穿我的裙子，沒有一個人可以扣上裙鉤。
小乃，我記得妳也一樣啊。
大家都說很羨慕我，還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我回答說，當然有啊。因為我吃營養午餐從來不會剩下，所以沒有人懷疑我說的話。雖然在學校吃營養午餐即使剩下也不必擔心被奶奶發現，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受我媽的影響吧。
在我讀小學高年級後，我媽參加了義工團體，好像是為世界上那些不幸的小孩募款吧。
小乃，我記得他們每次都去妳家聚會，那是不是叫紙花？反正就是用那種有伸縮性的紙做成玫瑰花，然後包成小花束，送給捐款的人。
我媽的手很靈巧，而且做事情很容易投入，她經常在家裡做，有時候也要我幫忙。花瓣的地方很難，所以我只負責用綠色的紙膠帶纏繞在鐵絲上做成花莖。其實綁在一起時根本看不到，但我媽那種時候就變得像奶奶一樣囉哩叭嗦，說什麼不要一下子太粗，一下子太細，要繞得平均一點。我就小聲嘀咕說，我累了。
結果她就拿出了那個，拿出了報紙的剪報給我。
那不是平時看的報紙，可能是那個團體發行的，上面刊登了類似視察報告之類的內容。我不太記得報導的內容，我媽也沒叫我看，只是把照片放在離我五公分的位置。
照片中，飽受飢餓摧殘的小孩子只穿著像兜襠布的內褲站在那裡。可能是柬埔寨的難民，看起來差不多五歲左右，不，不知道他們實際是幾歲，反正看起來就是差不多這個年紀的男孩，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可以清楚看到每一根肋骨。雖然我也很瘦，但完全沒辦法和他們相提並論，而且每個孩子的肚子都很大。
我媽告訴我，因為他們只能喝水，還說世界上有很多這樣可憐的孩子。雖然奶奶說的戰爭的事也很悲慘，但我好像有充耳不聞的本事。我不願去想是因為整天被罵的關係。
但是，眼睛接收到的資訊就無法視而不見，而是會在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光是那時候看了幾眼就覺得很慘，妳猜我媽還做了什麼？她竟然把那張照片剪下來，貼在硬紙板上，然後貼在我房間的牆壁上，而且還貼在我當時很喜歡的「雷鳴男孩」的海報旁。
我的房間沒有門鎖，而且把被子攤在屋頂曬的時候，從我房間的落地窗曬出去最方便，所以我不在的時候，家人也可以自由出入我的房間。雖然美其名是我的房間，但根本虛有其名，所以我也不能偷偷撕下來。
全家人中，我最喜歡我媽，所以我不想說她的壞話，更不願意認為她是所謂的「毒親」。但我認為那張剪報絕對可以算是霸凌，這算是什麼霸凌呢？
我沒有給妳看過嗎？妳也不知道做玫瑰花的事？因為妳家很大嘛，對了，我聽說妳家還有偏屋，他們都會在那裡開會。
是我媽把茶包放進不知道哪裡贈送的馬克杯，把水壺裡的熱水倒進去時告訴我的。妳家都是用茶壺把英國皇家御用茶品 Fortnum & Mason 的紅茶，倒在草莓圖案的瑋緻活茶杯裡，點心也都是手工製作。我媽還曾經用玫瑰圖案的餐巾紙包了餅乾回來給我吃，葡萄乾餅乾超好吃的。
小乃，妳討厭葡萄乾？如果妳對我媽這麼說，她會把妳帶到我剛才說的那張照片前開導妳的。啊？我媽也不喜歡吃葡萄乾？妳怎麼知道？妳媽告訴妳的？所以她才會把餅乾帶回家啊。
我為什麼當時沒有發現？明明平時只有聽她提司康鬆餅、瑪德蓮這些點心的名字，從來沒看過實物。
幸好我並不討厭葡萄乾。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完全不挑食。希惠倒是有很多不吃的東西，我現在想起來了，我好像從來沒有看過我媽為這件事教訓她。
長女差不多都這樣嘛。對了，我記得妳有兩個姊姊？難怪妳會肆無忌憚地毒舌。
我沒有黑妳，我只是羨慕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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