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扭蛋機】聞採蓮歌：蓮花其實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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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小學生的作業簿生字有「看、聽、聞、歌」，太好了，這些字相關的古詩詞好多！

但是仔細一想，適合小學生念的卻不多，因為古代聽歌時哪能不飲酒？例如李白「聽歌舞銀燭，把酒輕羅裳」（〈夜別張五〉），或是劉禹錫「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喔，還有更多時候，歌、舞、酒是不分家的，例如晏幾道的名句「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少年遊〉）。
所以要清新一點的詩，只能往戶外去找，然後馬上在蓮花池畔找到王昌齡這首很有趣的詩，帶小學生一起念一次：

〈采蓮曲二首〉其二 唐．王昌齡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我：「妳知道會有人划船去採蓮花嗎？」
小：「知道啊，不然怎麼會有蓮藕、蓮子可以吃？」
我：「對，以前去採蓮的都是女生，她們穿的羅裙，跟荷葉就像用同一個顏色裁成的。裁就是裁縫，做衣服的意思，像妳之前看的《爺爺一定有辦法》，裡面的爺爺是不是一直在裁各種布？」
小：「對。」
我：「芙蓉就是荷花、蓮花。這時從岸邊看過去，不只池塘裡開了芙蓉，船上也開了一朵芙蓉。」
小：「蛤？為什麼？」
我：「因為這個女生笑起來很可愛，看起來就像一朵花（雙手擺臉頰），池裡也開、船上也開，所以說是兩邊開。還有一句話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說一個女生很漂亮，臉像一朵蓮花，眉毛像兩片柳葉。」
小：「哈哈哈哈哈，好好笑。」
我：「後來船亂入、就是混入池中深處，就看不見了。」
小：「為什麼？」
我：「因為裙子跟荷葉顏色一樣，臉跟花一樣，所以就分不出來了。」
小：「……我一定分得出來啊！」
我：「這個詩人比較笨，所以他後來聞歌、就是聽到採蓮的人唱歌，才知道她又回來了。」
小：「歌為什麼是用聞的？」
我：「『聞』裡是耳朵，一開始是聽的意思，後來鼻子聞才用同一個字。」
小：「蛤？為什麼？」
我：「他可能去看耳鼻喉科，發現耳朵和鼻子裡面是連在一起的。」
小：「蛤？」

妳採了蓮花，想要送給誰呢？唉，思念的人在遠方。（圖片來源／Orkhan Farmanli on Unsplash）

這種採蓮的詩在青春期之前還可以念念，一認真追究下去，那就不得了。依照古人熱愛諧音的性格，「蓮」諧音「憐」，王昌齡眼中人、蓮不分，名副其實是我見猶憐。小時候大家都念過「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以前只覺得這是童詩、童謠，後來才知道，這是描寫魚水之歡啊，難怪魚這麼開心。
追溯一下會發現，古人寫到採蓮花，多半沒好事（爸爸視角）。例如〈古詩十九首〉就有「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妳採了蓮花，想要送給誰呢？唉，思念的人在遠方。

王昌齡〈採蓮曲〉的前二句，則是從蕭繹這首詩的三、四句學來的：

採蓮歌 梁元帝．蕭繹
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
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
因持薦君子，願襲芙蓉裳。

這個小家碧玉的碧玉，是汝南王的愛妾，另外還有「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碧玉破瓜時，相為情顛倒」等多首歌都是為她寫的。總之，古詩詞中提到小家碧玉、蓮花池，就是思春想嫁人了。

蓮花池與思春的關係，李商隱這首寫得更明顯，而且也玩了諧音哏：

無題四首（其二） 唐．李商隱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首詩用了很多愛情的典故，先解釋一下。「輕雷」用漢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遠方雷聲，就像你的馬車的車輪聲，以現在來說就是引擎聲了。

「賈氏窺簾」，晉朝韓壽是賈充的屬下，長得「美姿容」， 賈的女兒常在簾後偷窺他，後來兩人暗通款曲。這事會曝光，是因為賈充聞到韓壽身上有一種特殊香味，這是皇上特別賜給幾個大臣的異香，所以一定是女兒給他的。女兒與屬下幽會這種事見不得人，就乾脆讓他們結婚了。

「宓妃留枕」，當年曹植深愛甄宓，但宓嫁給了曹丕。宓死後要曹丕將自己出嫁時帶來的玉帶金縷枕送給曹植，她也知道曹植對她的一往情深。

這樣就可以讀這首詩了：春風颯颯地吹，吹來了細細的雨，蓮花池那邊傳出輕輕的雷聲，讓我想起你。金蟾形狀的香爐正焚燒著香，有人從玉虎轆轤的石井打水回來了。我的心情，就像當年賈女在簾子後面偷窺那位韓姓少年郎，我們最終也能廝守嗎？或是，我只能如甄宓一樣，在死後將枕頭送給你？我的春心啊，請不要爭著與花朵一起開放，因為一寸相思，只會像金爐裡的香，燒成一寸灰。

李商隱的詩真是要細細讀，這裡會提到韓壽偷「香」，是由「燒香」引起的聯想。牽絲（諧音「思」），則聯想到宓妃不斷的情思。「香」「絲」合起來（不是鱈魚）又是「相思」。

看看，蓮花池是不是很危險？危險到一寸相思一寸灰了。

小孩子不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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