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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專欄|記憶中的一瞬之光】為何他如此被忌憚又被深愛著?──論《小丑》的落葉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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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電影散場後,它會在你的記憶裡繼續演下去。
有時只是一幕景色、有時是個角色的身影。
看似人走茶涼的一幕,卻讓你也活了進去的燈火未滅、溫度仍在,角色隨時可以回來,你總感到似曾相識。
如《新天堂樂園》膠捲中的一格,記錄了太多意在言外。
為什麼?因為它照亮了你人生中的一瞬之光,相信它是永恆,而你的心仍有星火不滅。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是的,他是一個犯罪者,但也是一個無法更虛無的角色。2019年版的《Joker》像是如籠中鳥的舞蹈,在開始飛舞之前,就預告了墜落的本身,我們於是伸出手來抓住了「他」,一如2008年版的「蝙蝠俠」,而現在是我們抓住了2019年的「小丑」,為什麼?因為他在笑,是笑我們在哭。

小時候,我們可能讀過一個童話,名為《快樂王子》。你可能跟我一樣,都被那書名騙了,讀完發現他一點也不「快樂」,也可以說他的「快樂」跟我們想像的都不一樣。

在這個鑲滿珠寶的雕像為救濟窮人,以自己身上的能標籤自己的貴重物品分送他人後,他成為一個被世人輕蔑的雕像,只有燕子記得他的傳說,垂死在這雕像的腳下,終究被世人遺忘。

那麼,對於「小丑」來講,快樂是什麼?是否是個悖論?小丑這行業就是把原本平凡無奇的事表現得可笑,甚至是以開自己玩笑的方式,讓所有人忽略他的感受,可以以他臉上的「笑臉」,對他的古怪報之以五分鐘沒道德負擔的微笑,小丑這職業不在乎消費自己的踉蹌,甚至要不在乎世人認為每個小丑都是一樣的。

這樣不被在乎,不被人記得也無所謂的「快樂」,有兩種結局。一種是快樂王子那被神化,但如果他還真實活著,我們是否忍心想像老後的他?他只是個雕像的設定是否作者慈悲的選擇?另一種那人如果還活著,他是否能區分一時限定的歡笑,與他卡進現實中時終會承受的「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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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小丑」這八零年代就走紅的電影反派,成為21世紀部分人芒刺在背卻大放光芒的「反派」人物?甚至美國影評從一開始對《小丑》的好評,到後來開始打低分的疑慮,但抵不過全世界對《小丑》的期望與好評。為何這反派成為影史上真正能「離開」銀幕,獨獨他能「走出來」讓世人開始害怕與忌憚?不只是因為《黑暗騎士》上映當時美國曾發生的槍擊案。因為他太真實嗎?不,是因為他太「鏡像」了,世人如何輕視跟不上的人,他就表演給你看,演你害怕的「跟不上」(包括菁英),以及在你之外那些真的「跟不上」的大批人們。

如今這世界太輕了,我所說的是我們所追求的「輕盈」。無論是5G即將到來的時代,還是我們對於很多事的「賞味期限」的縮短,或是我們對於他人喜怒哀樂演出性的習慣。世界像一面電視牆,左面螢幕是他國戰爭與飢荒,右面螢幕是示範做菜、下面的螢幕是純愛劇、最上方是整形技術,所有事物都落入一袋,大小從人命到魚尾紋的去除,都一條滾輪代處理且如此輕盈。

科技迎來我們人類從沒有過的「輕盈時代」,我們下意識可隨時準備轉台,隨時說:「我受不了悲劇,來一點甜或好笑的吧。」一個許多人跳過正餐,直奔甜點的時代,跟肌肉的耐受性衰退一樣。於是人們開始再怎麼「輕」都不夠,要飛過自己生命(或偶爾暫停與重播)的「輕」法。

「小丑」這萬事皆可「輕」的工作,落點於我們的顧盼人生就重到有點諷刺了。

於是電影中,他最後在上脫口秀前,連舌頭都要塗上白色妝粉,那是一種儀式性的動作了,代表從裡裡外外都要成為一個「笑話」。一個一旦被放諸於現實,你們就受不了的「笑話」。其中有一幕他在脫口秀後台等待,那時他已不在乎一舉成名了,在化妝間時他背後的看板就是當代最有名諧星的圖像,衣冠楚楚的準備以菁英姿態會同其他醫學菁英,來亦莊亦諧地平均三分鐘賺取笑聲與五分鐘博取人的眼淚,效率奇高,大家都換取了一種得來速的安慰。只有小丑他以戲劇性的隆重妝扮,來告訴你戲劇性的本身就來自你我正不假思索地追求。

他以戲劇性的隆重妝扮,來告訴你戲劇性的本身就來自你我正不假思索地追求。


這就是2008年希斯萊傑版的小丑貌指眾人地說的:「我就像瘋狗一樣追著車子,追上了也不知道要什麼?」並嘲笑地反問:「你就不能鬆手讓我走對不對?」一語中的地知道是觀眾與蝙蝠俠都不肯鬆手。因為我們在這輕快到不行的現代化列車中,我們甚至不知道前方開車的是誰,集體疾行去哪裡?不知道這「快」有什麼理由到讓我們來不及思考?小丑一句「Why So Serious?」,讓你我都知對這群體加速的跨世紀疾行心存疑慮,為何我們都不能安心坐上這「遺忘」列車?

從人類有史以來,人第一次如此無法單獨且實在地走向自己人生,而被這「進步為名的速度」綁架到擁擠而感到孤單的程度。

那是2008年版的小丑最難忘的電影一幕了,他那句「Why So Serious?」揭開了21世紀金錢獨裁的設局,但2019年為何「他」的再次出現,仍擊垮了許多人,甚至刺激了他們的眼淚,因為他不是「V怪客」啊,「V怪客」還有理想與熱血。2019的「小丑」是一陣大風吹落葉,落葉予以回問的重量,看似奇輕,其實重到是生命的反思。

\\2008年版的小丑最難忘的電影一幕──「Why So Serious?」//

這世上有這麼多的謊言,包括電影中湯瑪斯.韋恩從政的謊言、操弄慈善的謊言、脫口秀名主持人操控人情緒的謊言、電車上一群白領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謊言、小丑被同事欺負,底層壓底層的謊言、他母親被這階級觀念綁架,仍以為幸福與階級有關的謊言。

在這迷宮似的謊言結構中,中間卻坐了一個穿著廉價紅色西裝,扮演著笑話本身,卻如驚嘆號的存在,他把世上所有人的戲劇化具象了,以一個「笑話」的重量,在化妝間鏡子上寫出「Put On A Happy Face,對這凡事不當真的世界,相對真實地做出詰問。

他把世上所有人的戲劇化具象了,以一個「笑話」的重量。

但那詰問方式是靈魂散落式的丑角起舞姿態,經典一幕是,他被霸凌後,在街上邊跳邊舞著,如秋風吹落葉一樣的舞姿,彷彿從客觀現實走入了他的精神現實面,每跳一步,靈魂就散落一片,抖落可以開枝散葉成形的枝葉、抖掉原可招喚陽光的枝枒、抖掉那些對人性純真的想望。那姿態看似如一片葉子般輕飄卑微,但靈魂卻是一次一次地從他在公廁之舞,到最後大街暴動;周遭滿是小丑面具中,靈魂以嘉年華的方式謝幕。之後「他」再出現於《黑暗騎士》時已是巨大黑洞了,世界有多瘋狂他就有多深。

人們覺得小丑這反派可怕,是因把他當成一個角色或一個人,但「小丑」更接近是個現象,他是一個鏡像屋中無限延伸的小丑疊影,以一個連續笑話與這世界恐怖箱似的謊言共舞。若如卓別林說的:「悲劇遠看是個喜劇。」他則與拒絕悲劇的輕盈現代共舞,如一堆假新聞中的插播、如成排直播中的斷訊、如順暢現代化中的刺耳煞車、如忙不迭笑聲中的掃興罐頭聲,距離拉近到讓你如坐針氈,在這被洗腦的世界裡。

是的,他是一個犯罪者,也是一個無法有比他更虛無的角色。但這版《Joker》更像是如一段籠中鳥的舞蹈,在開始起舞之前,就預告了墜落的本身,我們於是伸出手來抓住了「他」,一如2008年版的「蝙蝠俠」,現在更抓住了2019年的「小丑」,為什麼?因為他在笑,是笑我們在哭。

昆德拉曾有一句名言:「我們所選擇並珍視生命中每一樣輕盈的事物,不久就會顯現出它真實的重量,令人無法承受。小丑很重,而我們則都輕得即將被遺忘,是誰接住了誰,是誰對他難以放手?在自己的一句無意識的求救聲中,才驚覺那笑到像上了發條的「Joker」終究是我們自己。



《小丑》(Joker)是一部於2019年上映的美國心理驚悚片,改編自DC漫畫旗下的同名角色,由陶德‧菲利普斯執導並與史考特席佛共同編劇,瓦昆菲尼克斯、勞勃狄尼洛、薩琪畢茲比爾坎普法蘭西絲康諾布雷特庫倫主演。自2014年,華納兄弟和DC影業於2017年8月宣布了以小丑為中心的電影計劃,由菲利普斯執導和製片,並與席佛共同編寫劇本。其劇本靈感來自馬丁史柯西斯的電影《計程車司機》《蠻牛》《喜劇之王》。主體拍攝在2018年9月於紐約市進行。《小丑》最先於2019年8月31日在第76屆威尼斯影展進行全球首映,而且贏得最高榮譽金獅獎。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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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專欄|怪胎同萌會】當你的故鄉成為幻影──《蝙蝠俠:開戰時刻》的布魯斯‧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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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金馬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和階級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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